晞婵暗自舒了口氣,張唇咬口糖葫蘆,轉臉瞧向總算緩和了神色,安靜又優雅啃着糖葫蘆的李覃,忽然覺得上輩子是不是欠他那麼多話。
順好他,她口舌都快費打結了。
好在他這次知道順着梯子下,而不是往上爬。
出門在外的,她也不是很好意思。
何況身邊還有一個段灼,一個裴度。
正想着,一道低沉的聲音忽然喊住了他們一行人。
晞婵看去,發現是一位盲眼道人,身着道袍,支着空攤,腳邊堆起的石塊裡埋着杆子,隻插着一幅太極八卦圖。
他眼睛平視前方,始終沒有移動,笑道:“姑娘何不算上一卦?”
段灼一驚:“這盲眼道人怎知我們其中有姑娘?”轉而放下心,“莫不是聽到了?”
道士不語,隻是靜等。
晞婵以往是不來這些攤子的,但如今她想起重生這件怪事,身旁幾人也不曾在意時候,便略一停頓,走了上去,随口問了一句:“如何算?”
而今恰好閑逛,她更多的也是為了打發時間。
沒想過準與不準這回事。
盲眼道人端坐不動,隻彎着唇,道:“按緣算。貧道與姑娘有緣,今日貧道等的人,非姑娘不可。因此你未到時,貧道已算好在心。”
李覃擰了擰眉,他不信這些,但也隻聽着,沒有出聲打擾她的興緻。
但這盲眼道士的一句話,卻讓他想到了坊間耍騙的那些江湖術士。
“春交夏,四時變。姑娘不日将有大災降臨。”
李覃不等他話落,便已拉上晞婵的手腕,大步離開攤子:“聽他的胡言,不若多買幾串糖葫蘆。你還有什麼想逛的想吃的?我領你去。”
“貧道不收半分錢财,隻為還姑娘一恩,君侯信或不信,不妨聽上一聽。”
段灼眼珠子一轉,忙去扯住李覃,卻又驚訝回頭,看向那依舊穩坐如泰山的道人。裴度也不由多打量了幾眼那位道人,确實是盲眼。
李覃眯眸審視,道:“你怎知是我?”
他手裡還拽着晞婵,将她拉至身後護着。
道士但笑不語。
隻待晞婵輕輕掙開李覃,走回來後,才緩緩開口。
“有一種人,一心求死卻苟延殘喘。有一種人,費力想活卻無力回天。有一種人,介于生死之間,叫作衆生相。另外兩種,神佛不渡,無生無死,隻為從衆生之巅來,到衆生之巅去。”
“這兩種,要麼情極成執,要麼麻木至極,隻做自己的神。叫作無相。”
“兩者亦無生死,稱造化。造化盡,緣燈滅。無相消。”
他忽地彎了彎唇。
“萬事萬物,都有因果代價。既承了好,便不得不要受那兇,世間輪轉,有逆轉者,也有不得超生者。若姑娘把不住這劫數,少不得遭受反噬,一切化為塵土,再不見四時光景。”
“這是姑娘痛極生悲,向天地祈求的選擇,貧道說的可對?”
晞婵沉默了。
她的手指不覺在發顫。
忽有一道力量傳來,李覃握住了她的手。
他低着頭,凝視着沉默的她,嗓音依舊嚣張的不可一世:“你莫要太過在意,隻要不是生老病死,哪個孤護不住你?”
見她仰頭望着他,也不說話,李覃哪顧得了那麼多,當即把人攬進懷裡,破天荒拍着她的肩膀,沉緩的語調裡夾雜着他聽了都不敢信的溫柔:“讓你别聽,聽了又這般木讷,不懂我又不會嘲笑你,我也聽不懂這是何話,走嗎?給你買甜的吃。”
晞婵聽着他胸膛裡有力的心跳,忽地笑了,故意逗他:“我好像懂了一點。”
“......晞婵,你不要不識好歹。”
怎麼跟他很笨似的。
正要黑着臉去問那倆,盲眼道士忽然也笑了,捋着胡須道:“甚好。貧道也稍稍放下心了。”
李覃有些惱了:“你這老道,将我家小姑娘唬的這般不開心,你就甚好了?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攤子給砸了?!”
“哎哎。”段灼心頭一驚,忙去安撫。生怕他真把人攤子給踹了。
盲眼道人反而笑的更歡了。
氣的李覃不知該如何是好,伸腿就要踢翻攤子,那邊裴度見此,皺皺眉,也忙跑過來和段灼一起勸。
晞婵無奈,暗自在他腰上擰了一把,紅着臉,小聲道:“你差不多得了,再聽一會兒便走。人家不過說了幾句話,我心思有些怔然,不算什麼的。”
她是想起了前世死前的那句心聲。
——若有來生。
順帶也想起劇痛,不免手上跟着顫了顫。
但人定勝天,既然重來一世,她怎可能被他人的一言一語裹挾?
也在這時,盲眼道士收起笑,隻留下幾句話,便起身将攤子收了,舉着太極八卦圖,走進人潮。
仿若漫無目的,卻從不曾與一人相撞。
“姑娘切記,遠東懸窗雪空榮,不惑扶桑水遮木,記住貧道這句話,方得一條生路。”
......
茶樓屏風雅緻,隔出來幾間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