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大府門外,車馬将行。
除卻藏身在府内探看的衆仆婦,僅有李甄窈一人出來送行。李箖琅前二日便遠去會友了,陸夫人自是不屑來送。
若說昔日姐妹相稱的林纖,今時卻不同往日,被李府上下都拿未來女君看待,金銀锱铢,華美衣服,源源不斷地往房裡送,早擺出了女君的架勢。
似是以為大局已定,再不僞裝那副姐姐妹妹的體貼模樣。她亦是不會出來的。
至于陸卓皓,自那日說了那番話後,便返程回了陸家,并不在李府居住下去了。
晞婵掀開簾,和李甄窈做最後的告别,她彎了彎眸,朝夕相處了這麼久,雖說兩人曾有過不小的沖突,但既知她無惡意,略惱一惱便罷,不妨心胸開闊些。
也不過是老生常談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隻要不觸及原則底線,她倒懶得緊揪不放,一直耿耿于懷。
若非如此,她今日走,大概府前會空無一人吧。
“甄窈,你回去吧。”
她望了眼豔陽高照的雲天,再然後是李府匾額,視線繼而緩慢落在仍未走開的李甄窈,笑道:“回去後不妨在西堂多種些自己喜歡的花草。”
李甄窈瞳孔震驚,又忙悄悄縮了回去,整個人猶如被刺激到的小貓兒。
西堂現在的那些花草,都是她好不容易從穆公子貼身侍衛口中問出來的,但她轉念一想,晞婵又怎會知道這些,便敷衍應下:“知道啦知道啦。”
應完,李甄窈欲言又止了半晌,忽地憋出一句話,似是費了好大勁才說出來,小臉通紅,說完就飛速别開了臉,環臂不再看晞婵。
“你當真要走?”
晞婵稍怔,瞧着她那模樣,明白過來這位小女郎的心思,輕笑道:“東西都妥當了,我人也在馬車上了,還能是不走嗎?”
李甄窈張了張口,那句“可以再讓人卸下來,不費事”,終究堵在喉嚨,說這未免也太蠢了些,明知她定是要走的。
畢竟是家中有事催促。
末了,晞婵辭别,就要放下簾。
李甄窈急忙阻攔,清秀面龐上茫然又急切:“你一定要回來!雖然我不知阿兄是怎麼了,但隻要有我在一天,就絕不會讓這婚事成了,就算我阿兄眼瞎,我眼可不瞎!”
晞婵垂眸片刻,擡頭苦笑道:“也罷,随他吧,如他所願便好。”
說罷,她松了簾,馬車辘辘滾過青石官道,向前方行駛而去。
離喧阗氣派的李府門前越來越遠。
拐過一個彎道,便不見影子了。
唯有魏興長甯街始終如一。
......
孟秋初五,距離晞婵歸家已有□□日了。
晚間天氣漸涼,白日裡還是燥熱。
這幾日穆廷年和穆堯都忙的脫不開身,閑下無事的時候,雪映不便經常外出走動,晞婵隔一日就會去雪家坐坐,陪雪映散散心。
她回來已有這麼些時日了,兩人聊話起來,正是懵懂豆蔻的年紀,避免不了提到兒女有情之事,自然也就聊到了李覃。
晞婵沒有細說,隻說磨合不了,他也要成親了。
聞此,雪映奇道:“我也是昨日才聽說的,随侯大婚,各方沒有不覺驚動的,,穆堯同我提過,就連穆伯父也在聚集門下清客商讨備禮了。可他們不知,我卻是知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晞婵從始至終都平靜的仿若從未認識過李覃此人。
說起“成親”兩個字,也如飲水。
這也太奇怪了。雪映握住晞婵放在腿上的雙手,隔着榻上幾案,目光誠摯擔憂地打量着不哭也不笑的少女。
“我自小看你到大,有什麼何必再瞞我?别人看不出,我難道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對咱們驚驚不聞不問嗎?”
雪映若是堅定了一個念頭,便不會再那般柔和好說話。晞婵低眸默了片刻,忽地擡起小臉,微微一笑道:“可能是我現在還不到難過的時候吧,但我已有了主意,雪映姐姐不必太過擔心我。”
她沉吟道:“就像刺猬,如果有危險,便會用全身的刺來保護自己,沒有時,這些刺也就可有可無了。我能有什麼底線?若是細想,其一就是‘不負’兩個字吧。”
早些抽離這份感情,對她,對所有人都好。
她也曾在深夜輾轉,想這些都是為什麼才變成了這樣。
好不容易投入的四分感情,卻還是敗在了枭雄二字上嗎?她想之又想,枕上淚痕斑斑,沒有人知曉,隻有無盡黑夜常伴在側。
到頭來,她才忽想到,那句“再不嫁枭雄”的率直宣言,也許在她做出決定要嫁李覃,信任他,消弭恩怨的那一刻起,這句話的反噬就在響應了。
她不願再信徐昴那般的人物,同樣也沒有人知道,她抛卻過往創傷,試着去讓自己接受李覃所謂的感情花費了多大力氣,若非有那四分情,她絕不會想到靠婚姻來保全穆家。
先有情,再有的計。
可他卻狠敲了她一棒,打碎了腦中不切實際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