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覃覺出她情緒不對,也不敢再妄動,默了默,隻攬着低頭一言不發。
快到李府門前,晞婵忽然睜開眼,從他身上起來坐好,聲音溫柔依舊:“......李覃,我們和離吧。”
......
李覃以為自己聽錯了,後背僵直,并未立即作出反應。
半晌,他轉過頭去,低眸盯緊了她臉上的平靜,甚至帶了不算很好的審視,急需看出什麼異樣:“什麼?”
晞婵低頭不語。
她知道他聽清了。
“好好的,提這個做什麼!”他瞪着眼沒好氣道。
晞婵瞥他一眼,慢聲道:“本就應該這樣的,不是嗎?”
他當比她更清楚才是。
李覃怔了瞬,随即側身攬住她後背,神色僵硬:“孤已想好對策了,你父兄若勝,孤随他們殺剮,若孤勝了,也有孟獲頂着,不動豫州也可,你突然和離,豈不白費孤的一片心意?”
晞婵隻皺眉推開他,柔若穿不透的水:“不敢勞煩君侯。”
她對他,還能有什麼信任可言?
既然如此,也不求他。
推時卻無意碰到手,刺痛瞬間傳來,李覃隻聽她“嘶”了聲,便沒心思再在這事上糾纏,兩道劍眉無意斂着,拉過晞婵的兩隻手,擱在唇邊。
晞婵疼得眼泛淚光,見狀偏偏那淚莫名就下來了。
他一如既往臉上沒什麼表情,不是威嚴就是冷淡,然輕緩吹出來的氣息卻很溫柔,神情認真仿佛在呵護稀世珍寶。
手心癢癢的,刺痛也減緩了些。
晞婵不知該說什麼好,便隻望着他看。
李覃擡頭那時,正好撞上她的視線,他愣住,心頭卻是生冷。再沒比這一瞬冷過。
那感覺,似有千萬根針在紮他的心。
她分明是在看,他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
婉娘侯在東堂,因念着晞婵身體,早往院門外面立着探看,雖說無用,但隻求個心安。
她等了有半個時辰,這次再向竹林外看去,隻見晞婵踏着白石甬路緩步而來,身後跟着李覃,兩人隔着一段距離。
一時晞婵走來,婉娘迎上去道:“女君您可算回來了!再晚些怕是要下雨,手上沾了水就不好了。”
臨近冬氣,天氣少有晴的時候。
此刻也陰陰沉沉的,烏團團壓着天邊襲來。
晞婵隻勉強笑了笑,什麼也沒說,邁步進了房。
婉娘看出小姑娘心情不佳,正自納悶,忽見李覃走至眼前,出口便是質問:“她手上傷成那樣,你們怎麼看的!不說請人來好好包紮,倒讓她自己胡亂塗個藥跑出去!”
婉娘聽得一愣一愣的。
待反應過來,她冷視脾氣差勁的李覃一眼,管不得他是随侯還是家主兒子當爺的,挺直背,豎眉沉了臉,打斷那厲聲訓斥。
“君侯倒有閑心數落起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了!您若真有心,也該問問陸夫人強行動用家法是何意圖,果真我們主仆好欺負,自打來了荊州,沒有三天兩頭不是被挑刺找事的!女君倒是不怕,隻我這個做下人的看不慣罷了,可如今看來,我是從未受過委屈的,倒是女君總受委屈。”
她冷笑連連:“竟似不嫁來的好!”
話罷,李覃剛黑臉,又聽這老媪語氣平平地說來:“連君侯能想到的,我們再不能為女君想的更細,您家也不回,又怎知個一星半點兒。”
李覃面色陰沉,盯着這以下犯上的老媪,似要用眼神殺了才罷休。
“您也不用瞪老妪,若想殺便一刀砍了就是,無非是女君身邊再沒一人護着,老妪不放心去罷了,事已至此,老妪也看透了君侯的為人,隻求您待女君若有那麼一份真情在,就放過她吧。除這之外,老妪再無任何牽挂。”婉娘也覺心上悲痛,此刻更是無以複加。
她怎麼也想不到,随侯歸來,第一個要拿問的人,不是陸夫人,卻是女郎身邊唯一的知心人!
由此一來,他待晞婵有幾分情在,晞婵又為何臉色不佳,她好歹也是上了年紀的人,再沒想不通的道理。
婉娘說着,眼眶通紅,嗓音哽顫,眼角的皺紋和鬓角的白發仿佛忽然間增生了許多。
她失望至極,也覺自己無能,竟沒什麼可以為晞婵做的。
李覃見這老婦神神經經的,沒多想,越過她徑自往院裡去。
卻聽身後“砰”的一聲震響。
他眸色驟凝,回頭一看,頓時胸口悶死。
那老媪竟一頭撞死了!
竹葉上濺了血,翠綠染紅,刺目恰似婉娘眼珠突出的駭人模樣。
她斷斷續續道:“老妪無能,哪怕隻是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婉娘是晞婵從小身邊跟着的人。李覃慌了神。
他自是清楚,晞婵相當于是她老人家一手帶大的,雖為仆婦,情感上卻勝似半個親母。
他當然也有意敬她三分。
卻不想竟成了此等局面!
他怔愣間,那邊幾個婆子小厮已聞聲看來,一齊失聲叫喊起來,認出是晞婵身邊的那位老婆婆,趕忙紛紛散開,跑去喊人的喊人,來照看的照看。
一時東堂外面亂作了一團。
唯獨李覃像尊石雕似的站在那,看着人來人往,心如死灰。
她這是,把他往絕路上逼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