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婧華愣怔稍許,笑着搖頭,“沒關系,一個硯台罷了,不值多少錢,就當是我送給阿旸的。”
陸埕眉眼不動,雙手穩穩落于空中。
氣氛凝滞。
蕭婧華輕抿唇,心中難過。
整整一千兩銀票,就算有别的學子平攤,他也需拿出兩百兩。陸家并不富裕,這兩百兩,不知道陸夫人和殷姑得賣多久的糕點才能賺回來。
她擡起卷翹濃密長睫,輕聲問:“陸埕,我們何時這般生分了?”
她四歲與他相識,現如今已經快十三年了。
那時陸家已落敗,他被人欺辱,她大張旗鼓地帶着奴仆給他撐腰,他當時看她的眼神,分明是溫柔的。
他也曾牽着她和陸旸的手,走在絡繹不絕的人群中,用尚且瘦弱的身軀,替他們擋住他人的觸碰,生怕他們受到傷害。
分明隻比她大了五歲,可蕭婧華卻覺得,隻要陸埕在身側,即便再難度過的關隘,她都不怕。
可從什麼時候起,陸埕開始與她生分了?
除了那枚玉佩和吃食,他再也不收她的東西,甚至拘着家人也不許收。
現如今,連一個硯台也要與她算得清清楚楚。
陸埕默了兩息,“非親非故,此事若是傳出去,于郡主名節有礙。”
若是擔心我的清譽,你上門提親,未來嫂子送小叔子禮,就是傳出去又如何,何人敢置喙?
蕭婧華捏着裙邊,忍耐到極緻,将這幾句咽了下去。
她仰頭,看着陸埕眉間堅持,賭氣一般将他手中銀票搶了過來。
陸埕松手,靜默片刻,緩緩開口,“往後陸旸若有所求,請郡主莫要應承。”
“為什麼?”蕭婧華繃着臉。
“畢竟是臣家事。”
蕭婧華聽懂了他的言外之音,不可置信地擡頭瞪他。
陸埕躬身作揖,“臣告辭。”
太過震驚,蕭婧華眼睜睜地看着他消失在眼前,雙手因怒發顫,銀票随之晃動。
他說,她是外人。
在他眼裡,她竟然是個外人!
蕭婧華将銀票捏成一團,狠狠往外擲。
“郡主。”
箬蘭追上來時,正巧看見她把一團物什扔出去,正納悶,卻見蕭婧華眼圈泛紅,眸帶水光,轉身就跑。
箬蘭傻眼了。
方才不還高高興興的?發生了什麼,陸大人把郡主惹哭了?
她着急忙慌撿起地上的銀票團,匆匆追了上去,“郡主,等等奴婢!”
……
恭親王步履匆匆趕往春栖院,守在門口的小丫鬟忙與他見禮,“王爺。”
恭親王并未看她,進了屋,掀開珠簾就聽見乖女兒嗚嗚咽咽的哭聲,他心疼壞了,聲音放低放柔,“這是怎麼了?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負我們小郡主。”
蕭婧華從褥子裡擡頭,一張小臉上滿是淚痕,發絲被淚水打濕,淩亂地貼在臉上。
恭親王用手指輕柔地勾開女兒面上濕發,調侃道:“哎喲,這是從哪兒鑽出來的小花貓啊,髒兮兮的。”
蕭婧華含着哭音反駁,“我才不髒。”
恭親王伸手,箬竹立即送上一把雕着蝶戲海棠的小鏡子。
他将鏡子放在蕭婧華面前,後者擡眼便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蕭婧華驚叫了一聲,“箬竹,快去打水來。”
箬竹早就備好了,拿着濕熱帕子輕輕為她擦臉。
擦幹淨後,又是白淨高貴的小郡主了。
端詳女兒片刻,見她不哭,恭親王不再掩飾怒氣,“好個陸埕,竟然敢欺負本王的女兒。”
“不關他的事。”蕭婧華下意識開口。
避開恭親王的視線,她眼睑微垂,低聲道:“方才是有蟲子飛進我眼睛裡了,又疼又惡心。”
恭親王絲毫不信,氣憤不已,“你還為他開脫!”
“父王,真的與他無關,你别生他的氣。”
蕭婧華挨近恭親王,挽着他臂彎,将頭靠在他寬闊肩頭。
“你啊,好歹也是一朝郡主,皇室宗親,怎的被一個小子拿捏得死死的。”
恭親王無奈。
蕭婧華嘟囔,“我樂意,這輩子就看上他了。”
頭頂傳來一聲嗤笑,她擡頭。
恭親王溫柔地撫摸女兒發頂,柔聲道:“你還小,一輩子那麼長,你現在喜歡陸埕,說不準再隔兩年便看不上他了。”
“不可能。”
蕭婧華語氣堅定。
她隻會喜歡陸埕。
恭親王凝視着蕭婧華漂亮的眸子,一瞬失神。
記憶中有雙相似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對他柔柔笑道:“自古男子多薄情,我如何能信,你能守我一輩子?”
他那時也像女兒這般斬釘截鐵道:“我若負你,不得好死。”
後來,她撒手人寰,留他們父女相依為命。
他身邊再無女眷。
恭親王心中一痛,搭在女兒單薄肩頭的手微顫。
許久,他長長一歎。
罷了,喜歡就喜歡吧,他總能把女兒想要的捧到她手心。
……
陸埕的幾句話令蕭婧華傷心了許久。
但她這人性子極為堅韌,否則也不能追着陸埕跑了這麼多年。
她自己消化了幾日,便将此事放下了。
外人又如何?
她總能把自己變成陸埕的内人。
想清楚後,蕭婧華滿血複活。
陽光明媚,春風送爽,正是放紙鸢的好時節。
蕭婧華提筆,給陸埕寫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