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星無數次想過,死亡會不會是終點。
她害怕死亡,因為她畏懼那不是痛苦的結束,而是開始。她在書中讀到關于地獄的景象,與她現在的生活也沒有什麼分别。
她害怕,在死去的那一刻,會發現自己就是生活在地獄裡面。她根本無處可逃,唯有折磨伴随着永恒。
林月煥和時望飛壓低了的聲音逐漸淡去,她擔心他們發現,便踮着腳尖悄悄地返回了卧室。
這裡的一草一木都令人憎惡,讓人心生寒意。她不知道林月煥為什麼要生下她,假如她從來沒有出生過,那麼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時星關掉電燈,靜靜地坐在書桌前,直到夜深人靜。
不久後時望飛接了個電話便離開家去公司加班。看到主卧的燈光熄滅,又等待了一會兒,确認林月煥應該是睡着了,時星才摸索着拿上鑰匙,輕輕打開反鎖的大門。
她連遺書都沒有留,她覺得,也許那兩個人根本不想聽她說話。
瘦弱的身體不知怎麼地帶來了無窮的力量,她僅僅靠雙腿一路走到了六公裡外的學校,接着找到了一處壞學生們經常逃課用的牆壁,翻了進去。
學校裡有保安,但隻在大門口的崗亭裡面。她避開燈光,熟門熟路地進入了教學樓。
謾罵聲似乎回蕩在耳邊,這裡承載着時星最深刻的噩夢,而她現在想要回敬他們。她死在這裡,讓他們好好看清楚,她不是沒臉沒皮的寄生蟲。
扭曲的思維已經占據了她的大腦,她拾階而上,掏出之前被叫到教務處問話時偷來的天台鐵門鑰匙,打開走了進去。
夏季的熱風吹在臉上,但她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從這裡望去,可以看見市中心絢爛的霓虹燈光,徹夜不眠,但人世間的所有喧嚣,都和她沒有關系。
沒有猶豫,她跳了下去。
……
……
“星星……星星……”
她聽見有人在哭。
那哭聲斷斷續續的,夾雜着哀鳴,無限的悔恨和自責翻滾着湧來,讓人十分不适。
時星很難接受别人的好意,或者說她根本沒體會過,這讓她想逃,但有什麼東西緊緊地拉住了她的手,讓她無法離開。
“星星,回來吧……”
“星星,爸爸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哭聲越來越響,已經有些令人煩躁了,時星本能地想捂住耳朵,但她一動,對面突然就有了反應,手上的力氣也變大了。
她緩緩地睜開眼睛,白茫茫的霧氣中,時望飛布滿了紅血絲的雙眼滿是驚喜:“她醒了,阿月,她醒了!”
我是在做夢嗎?
不然為什麼,爸爸會用如此喜悅的眼神看着我呢?
難道我,并不是被他讨厭嗎?
時星眨了眨眼,視野逐漸變得清晰,她看到了醫院晃眼的白熾燈,和ICU裡一台台的機器和各種插管。
身體的痛苦被疑惑覆蓋,她感到時望飛抓着她的一隻手,而另一邊是——
隔壁床上,帶着呼吸罩的林月煥傳來悶悶的聲音:“星星,媽媽愛你。”
眼淚噴湧而出。
……
複建的日子并不難熬,也許是早已習慣,身體上的痛苦不能帶給時星任何的觸動。她現在每天都很快樂,因為林月煥兩人從不離開她身邊。
每天早上一睜眼,林月煥就會親親她的臉頰,喊她起床。時望飛好笑地在旁邊看着,手裡拎着早餐。
康複的日子,她了解到那天發生了什麼。
她從教學樓頂層跳下,卻被下一層的遮雨棚擋了一道,落到了走廊上班級的花壇中間。響動引來保安,發現她渾身是血地躺在花壇裡,吓得立刻叫了救護車和警察,把她送進醫院。
接到電話的時望飛先是難以置信,接着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他來不及回家捎上妻子,直接在秘書的攙扶下趕去醫院。
而林月煥也是匆匆趕路,結果下樓的時候,突然一腳踩空,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幸好一個老奶奶大半夜的睡不着出來倒垃圾,路過扶了她一把,不然她也得受傷。
但她還是一同進了ICU,因為驚訝和哀傷過度,在手術室門口休克了。
萬幸,誰都沒有出事。
住院期間,曾經任何一個霸淩時星的學生都沒有來看望過她,來的隻有父母、徐星、徐慧蘭和外公外婆。
徐星陪着她拆石膏的那天,她明白了,死亡真正懲罰的,是愛她的人,而不是恨她的人。
她要為了愛她的人活下去。
康複後的時星沒有返回學校,時望飛和林月煥都辭掉了工作,帶着她離開故土,踏上異國他鄉的土地尋找新的開始。
既是為了她的人生,也是為了他們自己。
他們不需要再眷戀過去,隻有三人彼此守護,無論哪裡都是家。
二十歲那年,她被國際頂尖的物理學專業院校錄取,她的同學彙集了全世界最優秀的學生。
二十三歲,她本科畢業,被學院教授直錄取,碩博連讀,她的博士生導師名揚世界的物理學大師。
當她三十歲時,在科學院裡已經小有名氣。所有人都說,時星是個怪家夥,她永遠也不會停歇,她的思維總是能從這裡跳到那裡,她的身上代表着無限可能。
她想:因為我的過去已經死了,所以未來發生什麼都有可能。
時星這一生,青春期前的時光浸沒在黑暗裡,直到一束光照進了她的内心,迎來了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