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點57分,外三環的高架路上。
“我特麼真是服了你了,”李霖屁股在快車後座上,但腦袋卡在前面的座椅中間,在那兒叨叨,“人在經偵辦公室,還能往外發彈幕的,您也算是少有來者的了。”
王醒坐在副駕上,發完彈幕,又發微信,不知道在忙什麼,但卻還記得維護警察的名義:“别瞎說,不是我發的。”
确實不是他,是那個分局的副支隊長代他發的。
他今天真是運氣不好,又還挺好。
從經偵□□室的小劉警官那裡,李霖已經知道了,他今天純屬有小人作祟。
原來,王醒原先工作的那家機構,領導進去了,背後勾連着一個落馬的老虎,是中管級别的重量人物。
而前天又有一個快遞抵達經偵接待室,是他一個前同事,實名舉報他配合領導違規,謀取巨額利益。完了刑警想傳喚他,卻碰上軍區信号不好,兩天都沒打通電話,整得以為他潛逃了,直接上機場蹲他去了。
但是王醒挺配合的,他工作那會兒,也留過拒絕違規的證據。證據倒是好取,他郵箱裡就有,但查流水需要時間,所以結束之前,他不能跟外界聯系。倒也用不了多久,隻是撞到嚴耕雲的比賽時間了。
王醒不願意影響他,在領導的辦公室裡遊蹿,他先去了支隊長辦公室,想讓領導通融通融,幫他跟家裡轉達一聲,因為普通刑警肯定不願意惹這種麻煩。
支隊長說不行,他又換到副隊那屋,意外趕上對方在看比賽直播。
兩人從魚缸聊到他的工作學曆,也是有點緣分在,副隊的小兒子是他哥大的校友,專業是人工智能。他倆不算熟,但都是熱門專業的前幾名,在留子群裡自然就認識了,王醒還有他兒子的q.q。
副隊一聽,他也算沾親帶故了,于是那個長得不正常的id,以及模版的三朵鮮花,就是副隊通融的極限,再多的也不能發了。
李霖瞥見他在跟“郭總”發微信,問他委托的事情,準備好了沒?就挺好奇,問他:“郭總?哪個郭總?同方資本那個郭天瑞啊?”
對面說一切ok,王醒回了個“好的,麻煩您”,說:“不是,是另一個造景平台的推廣人。”
李霖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你找造景平台的推廣幹嘛?”
*
嚴耕雲是先看見方簡打的手勢,然後才看見彈幕的。
到這裡他心裡才徹底踏實了,選完材料,回台位上先例行把玻璃擦了一遍,然後悶頭搭骨架去了。
過了會兒,攝像機位和解說從他跟前路過,解說先介紹了一下他,名字和過往榮譽,又憑經驗猜測他是個山水造景,最後舉着話筒問他:“這位選手,能告訴大家,你這個作品的名字是什麼嗎?”
嚴耕雲扶了下話筒,目光從觀衆瞥到彈幕,他說:“它叫‘海闊天空’。”
後面就是一陣忙叨,期間,嚴耕雲擡過3次頭。
前兩次都是在找彈幕,[福瑞]還是在那兒加油,到了第三次,它變成了:[看你朋友]
然後嚴耕雲扭過頭,就見他和李霖站在方簡旁邊,右手還托着手機,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挑了挑眉梢,舉起左手握了個拳頭。
那意思是加油,嚴耕雲也笑,比了個ok給他。
4點準,硬景的搭建時間結束了,解說帶着攝像機和評委,下來打了一遍硬景的分。打完又開始上水草、注水。
等到4點半,主持人宣布比賽時間到,所有選手離開台位,到評委席前面的座位上就坐,評委再次進場打分。
嚴耕雲在最邊上找了個位置,過去之前,他單手撐着嘉賓的桌子,往花欄外面伸了下手,沖王醒喊道:“沒事吧?”
王醒拍了下他的手心,又捏了捏他的手指,說:“好得很,去領獎吧。”
嚴耕雲樂了一聲,心裡還是有點苦澀。
獎不知道在哪裡,但潛規則估計是有一個的。
很快,他坐到了最邊上,王醒也從人群裡挪過來,在他平行的兩三個身位前面,嚴耕雲一眼就能看到他。
坐下之後,嚴耕雲心情本來好轉了一些,因為石坤坐在他前面,他倆挺投緣,有點話講,從景深講到焦點,再共享喜歡的大神。
直到一點陰影進入眼角,嚴耕雲擡起頭,看見孫舒毅不知幾時過來了,正嘉賓席外頭,隔着欄杆跟王醒說話。
嚴耕雲豎起耳朵,聽見他陰陽怪氣地說:“王總手腕真是厲害,這麼快就出來了。”
王醒語氣冷淡:“托你的福。”
“不敢,”孫舒毅說着,忽然回頭瞥了下嚴耕雲,又轉回去說,“耕雲看着挺開心呢,不曉得一會兒能得幾等獎?”
王醒沒看他,偏過頭,對嚴耕雲笑了下:“該是幾等就是幾等。”
孫舒毅笑哼一氣,大概是覺得他挺大言不慚。
5點20分,主持人和解說一起上了台,海報上方的電子大屏上,也開始出現頒獎特有的bgm和動态字幕:CADC 2024。
主持人剛要緻辭,兩側的觀衆區,卻忽然先傳來了激動的歡呼聲。
衆人循聲望去,就見觀衆區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直播大屏,屏幕分成了兩半,上面是CADC的現場,下面是視頻連線。
上線的3張臉,赫然都是國内外那幾個頂級造景大神,日本的佐藤敬、新西蘭的喬什.布洛林、台灣的林鴻,還有一個位置上暫時空着。
但是主播捏着麥說:“還有一位,就是我們的華人裡造詣最深的,盤天逸老師!”
話音剛落,連嚴耕雲跟石坤都想出去看直播了。
盤天逸啊,4屆世界冠軍,跟日本的佐藤老師一樣都是真神,是國内這些各個行業裡出來的協會專家比不了的。
主播又說:“天逸老師呢還沒準備好,但是馬上也會來跟大家見面的,然後跟我們一起欣賞,本次CADC的參賽佳作。我們平台呢,還請了大神們做點評,他們眼中哪些作品最好。你們就說,期不期待?”
觀衆嗷嗷地起哄:“期待!”
然而那哄鬧聲越大,孫舒毅的臉色就越黑,他猛地站起來,目光如箭地射向王醒。
肯定是王醒在搞鬼,這家夥想把他加起來烤。
孫舒毅覺得自己留過情面了,好歹嚴耕雲一個第6名,不在前三,但也有個獎牌,優秀獎。
但要是國外那些大師,跟王醒有點交易,都給嚴耕雲評個第一……
然而王醒根本沒看他,他甚至離那個直播屏挺遠,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孫舒毅瞪不着他,評委席又有個老頭開始坐立不安,起身要往他這邊來。孫舒毅深吸了一口氣,朝對面打了個手勢,迅速起身離席了。
很快,有保安過來驅趕這些主播,理由是他們太吵,影響比賽了。
但觀衆已經進了直播間,主播帶着大屏是出去了,但還有連線的手機留在場内。并且過了會兒,他們換了兩個人,又回來了,明顯訓練有素。
到了這會兒,嚴耕雲終于也咂摸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但他很少把自己當世界的中心,這是流量的時代,他以為是平台争流。
漸漸的,直播間的人數越來越多,大屏上的名次也越來越靠前。
造景的賽事,習慣從最後一名開始展示起,随着主持人的宣讀,一個又一個作品飄過。然後一直倒數到第六,何碩的作品出現了,《溺境》,是個大的洞穴造景。
石坤呆了一秒,随即轉頭跟嚴耕雲說:“你可能是第二。”
嚴耕雲夠靈光,湊過去說:“意思是原來我是第六?”
石坤嘀咕道:“我看到的是。”
嚴耕雲感慨:“啧,說換就換,真是黑暗。”
“知足吧哥,”石坤清醒地說,“沒把你往後換,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嚴耕雲說了句“也是”,說完又覺得評分的都是這種鳥人,也是這個他和行業的悲哀。
然後石坤一語成谶,他果然是第二,石坤第一,孫舒毅調換了他跟何碩的名次。
按照慣例,前八名都要上去領獎,前三還要發表些創作感想,再挨個和自己的作品合影。
嚴耕雲上去的時候,本來沒什麼想說的,這獎得的像個兒戲,不過是孫舒毅随意的籌碼,很難讓他産生實至名歸的感覺。
但這種感覺,跟他的魚缸無關。
所以當解說問他:“你這個作品,就我個人的審美來說,是這一屆裡觀賞性最高的,非常神秘,也很浪漫,我覺得很美。所以我想問問,你這個作品的靈感來源于什麼?”
嚴耕雲舉起那塊亞軍的獎牌,朝人群裡的王醒一送,并看着他說:“來源于一個人,我愛的人。他一定程度上,改變我了人生的方向。”
“而改變嘛,誰知道會變成什麼樣?所以我最開始還是有點害怕的,但是我現在不怕了,能遇到他,我覺得很高興。變化與希望、浪漫和美好,就是我想表達的,謝謝大家。”
說完他低頭鞠了一躬,身後屏幕上的作品忽然鋪開。
蔥郁的植被、美麗的花海、炫技式的層次結構,足以令人眼前一亮。
隔着半個會場,王醒的目光和他在起身中相遇,沒由來的相視一笑。
同一時間,由碎光特效凝聚而成的作品名出現在了左下角:
鲸落花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