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年,李伏玉十三歲,這一年,她的遊學申請終于通過了。
李伏玉十二歲的時候她就申請過兩次,但是兩次的心理評估都沒合格。後來李伏玉做了一些調整,終于勉強過了及格線。
雖然老師建議她再等一兩年,但李伏玉不想等了。因為再等下去,她怕那段模糊的記憶最終會成為她的夢魇。
李伏玉想要知道真相,哪怕真相很殘忍。
最後幾位老師同意了她的遊學申請。
确定了離島的日期之後,李伏玉從其中一位老師那裡拿到了一個密封的檔案袋,這裡面有關于她李伏玉幼時的一切,或許能解開她的身世之謎。
當然,這個檔案袋隻能出島以後才能打開。
沒多久,同學們都知道李伏玉要走了。
李風揚的心情很複雜,她有點驚訝,又覺得一切都早有征兆。李風揚雖然也好奇自己的來曆,但她在島上過得很快樂,也沒有非要離開的念頭。
隻是知道李伏玉即将離島之後,李風揚也開始有了這個想法。
五天後,李伏玉背着她那柄竹中劍離開了。
她穿着學院的藍白色校服,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妙真和李寶書在後面沖她揮手道别。
從缥缈島到南駭國要經曆好幾個傳送點。南駭國基本是所有孩子選擇的第一站,當然她們也可以選擇别的地方,這個選擇是自由的。
不過要了解自己的身世之謎,孩子們就必須來這裡。
到了南駭國的土地後,李伏玉就打開了手上的檔案袋。
檔案袋裡有一塊很舊的布,還有兩張紙。
這塊布是缥缈島的人發現李伏玉的時候,她身上裹着的一塊布,很舊了,但是育兒院的老師們保存了下來。
李伏玉靜靜地觸摸着這塊布,過了會,她的視線落在了那兩張紙上。
折疊的紙上标注了打開的順序,一張現在就可以打開,另一張要等她到了目的地才能打開。
李伏玉打開了第一張紙,上面寫着一個地址。
李伏玉知道,她的身世之謎即将解開。
李伏玉用了尋仙陣,她比照着地圖,用尋仙陣到了那個城市。
這是南方的一個中型城市,比小城人口多一些,但發達程度遠遠及不上大城市。
李伏玉按照那個地址,獨自穿越人群,背着她的竹中劍來到了目的地。
這裡是郊外,伫立着一座舊塔。
李伏玉看着這座塔,打開了第二張紙。這張紙上記錄了缥缈島的人發現李伏玉的經過,以及當時還是嬰兒的李伏玉究竟遭遇了什麼。
李伏玉眼前的這類塔曾被稱為義塔,原是一些父母因不忍死去的孩子下葬,專門用來置放死嬰的地方。但由于香火教的影響,各地重男輕女日趨瘋狂,那些人将弄死的女嬰甚至是活着的女嬰直接投入了塔裡,讓她們自生自滅。
而為了防止瘟疫出現,每隔三天,都有人将火把投入塔内焚燒棄嬰。每當這個時候,女嬰們慘烈的哭嚎就會響徹整座塔,她們的靈魂被困在這個小小的地方,不知要如何解脫。
但是抛棄她們的人還活得好好的,沒有任何人因此受到懲罰。
這個世界公平嗎?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
李伏玉一個人站在棄嬰塔前,如今的棄嬰塔都被棄用了,因為所有人都不演了,牠們不再把女嬰投入棄嬰塔,而是直接扔在了路邊。
因為沒有懲罰,所以那些人變本加厲,甚至引以為豪。
李伏玉垂着頭,看着手上打開的第二張紙,這一刻,她終于明白了那段記憶。那并不是她的夢境,而是那個幼小的靈魂,因為她不願意不明不白地死去,所以她拼盡全力記住了這一切。
李伏玉甚至回憶起了塔内的那股濃重的怪味,那是其他女嬰腐爛的味道,也是她們被焚燒過後的味道。
當年的這座棄嬰塔裡隻有李伏玉一個女嬰生還,她獨自苦苦支撐了好久,在即将被焚燒之前,她被缥缈島的人救了出來。
但李伏玉也因為浸染了腐爛之氣,她的身體變得虛弱,小時候動不動就生病。
直到這一刻,李伏玉終于明白了一切。
這就是事情的真相。
在李伏玉之前,就有很多缥缈島的孩子前來尋找真相。
曾經李伏玉的一位學姐到了棄嬰塔之後,她留下了一句話。
“棄嬰塔裡女嬰魂,來世不做南駭人。”
這位學姐在這之後接連屠了好幾個有名的溺女村,随後她就離開了南駭國,并發誓再也不踏入此地一步。
李伏玉在這座塔前站了很久很久,她覺得自己還是小看了人類的惡毒,因而真相才更加觸目驚心。
同時,這個真相也讓李伏玉産生了一種恐懼。
一種其實所有人都不存在,這個世界隻剩下她一人的恐懼。
她想到學院裡那些鮮活的孩子們,她們都是她的同學。有一瞬間,李伏玉甚至不知道缥缈島是否真的存在,這一切會不會全是她的幻覺?
那她呢?此前的一切,還有此刻的一切,是否都隻是她李伏玉想象出來的?
不,或許她也并不存在,所有人都不存在,這不過是誰的一場幻夢。
李伏玉的大腦瘋狂而極端地運轉着,她幾乎魔怔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灰撲撲的傳音鳥突然冒了出來。
鳥嘴張開,裡面傳出了李妙真的聲音,“伏玉!你到南駭國了嗎?那裡怎麼樣?!”
接着又傳出李寶書的聲音,“班長,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李伏玉:“……”
傳音鳥對面的李伏玉半天沒聲音,李妙真剛以為聯系錯人了,忽然她跟寶書兩個都很耳尖地聽到了一陣極其輕微的抽泣聲。
李妙真和李寶書頓時瞪大眼。
李伏玉哭了。
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面。
李妙真悄悄切斷了通話,轉頭跟寶書說:“看來外面的世界十分危險,連伏玉都被吓哭了!”
李寶書連連點頭,“班長竟然哭了……她是遇到了多可怕的事情……妙真,以後我們兩個還是晚點再出去吧。”
李妙真贊同,“嗯嗯!”
這邊李伏玉默默地流了會眼淚,倒是感覺比之前好多了。
妙真和寶書是真實存在的,還有大家,她們都在缥缈島。
不管以前如何,李伏玉知道,隻有缥缈島才是她們的家。
與此同時,李伏玉的心中也湧起了一股幾乎無法抑制的悲痛和憤怒。
所謂的真相喚醒了李伏玉心裡的另一面。
李伏玉最後看了一眼這座棄嬰塔,然後她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她們永遠不會原諒,也沒有誰能替她們原諒。
複仇的火焰會一直燃燒,直至死亡盡頭。
……
之後李伏玉就一個人在南駭國四處遊曆。
除了身上背的竹中劍,李伏玉還有另外一把劍,也就是太微劍。
這柄太微劍是一把古劍,是她的老師李承義送的禮物。李伏玉得到太微劍後,就用煉金術把它改造了一下,平時這把劍都待在虛空裡,隻有李伏玉召喚它,它才會出現。
自李伏玉踏上南駭國這片土地後,不管是她的竹中劍還是太微劍,兩把劍都沾滿了鮮血。
殺人并不會讓李伏玉獲得快樂,李伏玉隻是覺得很多人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
而殺的人越多,李伏玉越覺得,這個世界十分可笑。
該活的人不活,該死的人不死。
半年後,李伏玉遇到了一個人。
應該說是一個孩子。
那會李伏玉正在路邊走着,這附近有個村子,可能人不多,反正路上也沒見什麼人。
遠遠的,李伏玉聽見了一陣響亮的哭嚎聲,就跟村裡殺豬似的。
李伏玉靠近一看,發現那似乎是一對父女。
女孩大概十歲左右,瘦巴巴的,身上穿着舊衣服。她拉着她爹的手一直嚎,“你别不要我!爸爸!我會少吃的!你别不要我!!”
那個男人很絕情地扯開她的手,“家裡實在養不起你了,你老是偷你弟弟的東西吃!像你這樣又懶又饞的小孩誰要啊!我就當我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你趕緊走吧!”
這個女娃本來正哭得投入,聽到這話她就說:“那也不是你生的我,我是我娘生的。”
那個男人氣得直瞪眼,“那你娘也不要你!你弟弟比你聽話,又比你聰明,我有這個兒子就夠了!”
這個女娃又開始嚎啕大哭,“你不要我幹嘛非要讓我娘生我!我又不是自己想出生的!我還是個小孩,你不能趕我走!”
雖然女孩這麼說,但男人還是很無情地離開了。有了兒子之後,他不願意把任何一點資源浪費在女兒身上,反正以後女娃都是要嫁人的,養了等于白養,浪費錢。
那個被抛下的女娃哭得超大聲,不過見她爹真走了,她突然就不哭了。
然後李伏玉就聽見她嘀咕,“你們不要我,我還不要你們呢!連飯都不給吃飽,那麼窮生什麼孩子!”
李伏玉:“……”
李伏玉覺得這小孩是個人才。
她突然有了興趣。
于是李伏玉朝這孩子走了過去。
這一路,李伏玉見識了太多太多的人,她不是個愛管閑事的,她隻是在這個小孩身上看到了一些特質,類似缥缈島那些孩子們的特質。
十三歲的李伏玉容姿端麗,她身上穿了件薄毛衣,下面是寬松的運動褲,雖然打扮得很簡單,但落在那個女娃眼裡,她覺得李伏玉簡直就是天神下凡。
于是那女娃就問:“你是神仙嗎?”
李伏玉難得露出一個笑,“我不是,我是人。”
“哦……”那個女娃還在盯着李伏玉的臉,她覺得眼前這個人比天上的神仙還要好看。
李伏玉對上她的視線,說:“我叫李伏玉,你叫什麼名字?”
女娃說:“我叫胖丫。”
李伏玉瞧了瞧女娃瘦巴巴的模樣,突然問:“你餓嗎?”
李伏玉一邊說一邊拿出了一個噴香油潤的肉餅,“吃麼?”
女娃立馬不盯李伏玉的臉了,她瞅着這張餅,口水都快流下來了,“真的給我吃嗎?你應該不是騙子吧?”
李伏玉:“我不是騙子。”
于是女娃就從李伏玉手裡接過了餅。她大大地咬了一口,嚼嚼嚼咽下去然後看向李伏玉,“謝謝你給我吃餅,你真是個大好人!”
李伏玉默默收下好人卡,等女娃風卷殘雲地把一張餅吃完,她就問:“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你有地方可去麼?”
女娃這才重新想起自己被遺棄了,她有些難過地垂下頭,“我不知道,我沒地方去。”
她隻知道連那個她讨厭的家她都回不去了,沒有人要她。
家裡人都男兼xian她吃得多,罵她隻吃飯不幹活,罵她不帶弟弟,罵她不懂事。
她不明白大人們為什麼每天都罵個不停,抱怨個不停,好像他們所有的不幸都是她帶來的。
她要是真那麼厲害,就不會活得苦巴巴了。
李伏玉看着她,“那你要跟我走麼?起碼不用餓肚子。”
女娃擡頭瞅她,“但是我隻會幹很一般的活,而且我胃口是挺大的。”她在家裡就從沒吃飽過,一直處于剛剛餓不死的狀态。
李伏玉:“不會很難,你吃再多我都養得起。”
女娃想了想,然後點點頭,“成吧,反正在哪裡不是活呢,活不下去就死呗,多大點事兒!”
這話惹得李伏玉又多看了她幾眼,“你幾歲?”
女娃說:“我今年十歲了!”
李伏玉笑了,她笑起來的時候秀麗明媚,實在好看得過分。
“嗯,你比那些成年巨嬰要強。”李伏玉說:“當然,你也會比他們過得要好,我保證。”
……
胖丫爹往家走的時候,他的心裡沒有一點愧疚。
相反,他正為了甩掉一個包袱而高興。他覺得他們家已經很有良心了,就讓孩子自生自滅。
他之前是想着拿女兒賣點錢,但是這年頭誰要女娃啊!為了生男娃,家家戶戶裡的女娃殺都殺不過來,多個女娃就多浪費一口飯。
他們這種溫良的老百姓過日子多不容易!實在是無能為力!
沒有男娃就得絕後,大家都是被逼的啊!都是沒辦法!
胖丫爹都快被自己感動了,他得趕緊回去抱抱他的好大兒。
但是還沒到村口,胖丫爹看到前面突然憑空出現了一條裂縫。
這條裂縫裡有光在亮,很快,一柄造型古樸的劍從那裡飛了出來。
這是李伏玉的太微劍。
太微劍瞬間鎖定了目标,它出鞘、收劍,整個過程也就零點幾秒。
胖丫爹被斜着切成了兩半,飙着血倒了下去。
太微劍朝着這具新鮮的屍體很有禮貌地鞠了個躬,然後它就飛回了裂縫中。
空中的裂縫重新閉合,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一切隻有地上的屍體知道。
……
李伏玉離島後過了一年,李風揚和李太陰也出島了。
這時她倆一個十四,一個十五,正是最朝氣蓬勃的時候。
李風揚和李太陰都是一次就通過了心理測評,整個精神狀态可以說是穩穩的,老師們挺放心。
就這樣,兩個年輕的孩子帶着對外面世界的無限期待出島了。
第一站當然是南駭國。
李太陰打開了檔案袋。
檔案袋裡隻有薄薄的兩張紙,都是折疊起來的,上面标了打開順序。
李太陰打開了第一張紙。
這張紙上寫了一個地址,也是缥缈島的人發現李太陰的地方。
李風揚畫了尋仙陣,兩個人很快到了那裡。
這個地方叫富柳鎮,是洪澇災害高發區。
李太陰出生那年,這個地方就曾發生了一次極為嚴重的洪澇災害。那場大洪水幾乎毀了所有的一切,僥幸幸存下來的人們不止失去了家園,他們還面臨可怕的瘟疫和饑荒。
李太陰是命硬之人,她逃過了洪澇,逃過了瘟疫,但是她差點沒有躲過饑荒。
當時糧食十分匮乏,為了生存下去,一些人家開始交換孩子。
稚嫩的嬰兒,年幼的小女孩,她們就是災難中的儲備糧。
許多小女孩被換出去的時候還不知道即将發生什麼,她們就這樣在懵懂中走向了死亡。
當然,此地也并非沒有母愛。當好不容易拼來的男孩餓得哇哇大哭時,母親們狠心割下了自己的血肉,炖成湯給孩子吃。
至于男人,他們獨占了所有食物,存活率自然是最高的。
一邊易女而食,一邊割肉喂男,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缥缈島的人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整個富柳鎮猶如人間煉獄。
她們在一戶易女而食的人家手裡救下了這個被交換的孩子,因為來之前島上已經有人算過了,這裡有天才出世,但有隕落之兆。
這就是李太陰的身世。
李太陰到了富柳鎮後,她打開了第二張紙,這張紙上就寫了這段經曆。
李太陰沉默地看了很久,随後她撕掉了兩張紙,跟李風揚說:“走吧。”
旁觀者總是會給加害者找很多理由,什麼迫不得已,形勢所趨,但其中的痛苦隻有受害者知道。
他們隻是在欺負已經死去的受害者不會說話而已。
當那個犧牲品是他自己的時候,他還能如此坦然嗎?
當然,比起旁觀者,很多加害者更是理直氣壯,他們躲在集體的背後,滿足地露出了塞滿碎肉的獠牙。
集體主義很多時候隻是某些人的裹屍布。
而現實也是這樣,像這種集體性的犯罪根本不會有人追究。
甚至,很多人還會悲憫他們的苦難。
這是天災,更是人禍。
李風揚也看到了紙上的内容,真相如此醜惡,讓兩個孩子的三觀都碎了。
這時兩個孩子才明白,為什麼她們離島需要做心理評估,如果沒有足夠健康的心理狀态,面對這樣的打擊,孩子們很容易崩潰。
在拿到檔案袋的時候,李風揚是充滿了期待和興奮的,因為她終于能夠了解自己的身世,知道她存在的秘密。
但是此刻,李風揚卻有些猶豫了。
她有預感,她的故事必定也是沉重無比。
最後,李風揚還是打開了檔案袋,裡面同樣是兩張紙。
第一張上面寫了地址。
李風揚和李太陰照着這個地址用尋仙陣傳送了過去。
李風揚畫的是中級尋仙陣,可以自動排除一些障礙物,以及預警一些潛在的危險。
好在一路十分順利。
等從尋仙陣出來的時候,兩人已經到了一處荒郊野外。
沒走幾步,一座破舊的義塔出現在兩人面前。
李風揚看着這座塔,在沒有打開第二張紙之前,她的心情是很茫然的。
這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樣。
打開第二張紙的時候,李風揚的手輕輕抖了。
紙上寫了缥缈島的人發現李風揚的過程,以及眼前的這座塔意味着什麼。
這是一座棄嬰塔,也是埋葬了無數女嬰的罪惡之塔。
李風揚是氣運之子,她前腳剛被人用籃子送入塔内,後腳缥缈島的人就來了。
也因此,她沒有在塔裡受折磨。
但是這又如何呢?李風揚被投入塔内的時候還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女孩,她就被放棄了。
也許有人會說這是由于貧窮造成的,他們也不想,他們也沒辦法。但如果僅僅是因為貧困,棄嬰塔裡應該有男有女,數量平衡,而不是隻有女嬰。
所以這是一場隻針對女嬰的泯滅人性的屠殺,是一場全社會都默認的犯罪。
罪證就擺在李風揚和李太陰面前。
還沒看完這張紙,李風揚已淚眼朦胧。
滾燙的眼淚滑落臉頰,它們肆意地流淌着,仿佛那些無辜的嬰靈在跟着一起哭泣。
真相如此殘忍,像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刺入了李風揚的心髒。
李風揚擡起右臂,掩住了滿是淚痕的臉。
她的牙齒緊緊咬着,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以前李風揚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在學院的時候,紅派人數和藍派人數差不多持平,甚至紅派人數要多于藍派。但出了島之後,藍派的人數卻忽然以壓倒性的數量增長,讓人驚心。
也奇怪為什麼有些學姐在學校裡不對付,出了島之後她們卻突然變得團結一緻。奇怪為什麼所有離島的人會對學院如此敬重,會對學妹們如此關愛。
李風揚終于明白了。
因為大家都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自己原來是不被期待的存在。
她們是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上的人,她們是漂泊世間的遊魂。
隻有缥缈島,為她們這些孤獨無依的靈魂打造了一個家。
李風揚的眼淚還在不斷湧出,熱淚浸濕了她的衣袖,讓袖子染的那片紅更加深紅。
李風揚想到了李伏玉。
想到當初李伏玉選擇藍派,想到她說她不知道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
而紅派的理念是,隻殺該殺之人,其實也就是隻殺壞人。那麼問題來了,到底該如何區分好人和壞人。
如果一個人對外人好,對自己的親人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如果一個人可以殺掉自己的孩子而不受任何懲罰,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如果面臨生與死的抉擇,一個好人隻有做壞人才能活下來,那麼這個人活下來之後,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如果壞人可以肆無忌憚地作惡,那好人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
李風揚似乎明白了李伏玉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選擇,直到這一刻,她對李伏玉的一切怨憤,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風揚仍是選擇了紅派,但她與李伏玉之間也再無銜隙。
因為她終于理解了她。
***
李風揚和李太陰在棄嬰塔前站了許久,等李風揚收拾好心情,兩人就離開了。
她們要去跟學姐彙合。
離開的時候,李風揚的心情依然低落,而那些深深的悲痛,都被她輕輕掩埋在心底。
不知何時會再次翻湧。
……
李風揚和李太陰離島兩個月後,李知韻和李高澄也出島了。
李知韻和李高澄同齡,她倆都是十五歲。
李知韻是很典型的紅派人,正義感爆棚,她覺得她們這座島上的女孩都是天選之人,她們生來就是要行俠仗義,打抱不平。
李知韻已經在幻想以後她走到哪都有人喊她女俠的場景了。
遊學的申請提交後,李知韻本以為自己一次就能通過。但事實是,她的申請被駁回了。
李高澄倒是通過了,不過李知韻不能走,李高澄就打算等她一起。
結果一直等到李風揚她們都離開了,李知韻的申請還被卡在那裡。
李知韻不明白,她跑去問了老師。她實在覺得自己的心态沒問題,完全積極向上,跟同學們也是團結友愛,從不亂打鬥。
結果負責心理評估的老師隻回她一句,“過剛易折。”
其實對于李知韻,老師們的擔心也是不無道理。李知韻對這個世界的想法太過天真,她以為這個世上不是好人就是壞人,她隻需要打跑壞人就行了。
而事實呢,除去有部分人既蠢又壞,大部分人都是一體多面,不是絕對的好人,也不是絕對的壞人,其中的評判标準是很複雜的。
畢竟人就是一種很複雜的生物。
把人想得太過美好容易吃虧,把人想得太壞又容易造成冤案。
不過藍派就沒有這種煩惱,因為藍派的理念是“惹我者死”,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隻要惹到藍派的人,那就是一個死。
說實話,老師們還是更放心藍派的人,起碼她們不會吃虧。冷漠有冷漠的好處,外面的世界就是叢林,比得就是誰更心狠。
當然,李伏玉這種的是例外。
因為這個孩子太聰明了,而聰明的孩子失控是非常危險的,沒有人能預知她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老師們也隻能默默祈禱了。
總之,李知韻也是好不容易才通過了遊學申請,出發的時候她特别興奮,因為她即将開啟一場新旅程。
李知韻和李高澄穿着紅白色的校服,兩個人拿着自己的那份檔案袋離開了缥缈島。
到了南駭國後,兩人打開了檔案袋。
裡面同樣是兩張紙,第一張紙上寫的是一個地址。
李知韻和李高澄得到的地址是同一個。
這意味着,她們兩個是在同一個地方被發現的。
李知韻會中級煉金術,她在煉金術方面的天賦沒有李伏玉和李風揚高,所以平時她也隻能制造一些小玩意兒。
不過李知韻沒有氣餒,她覺得量變可以引起質變,隻要她用心好好學,以後肯定能有所突破。
于是得到地址後,李知韻就畫了個尋仙陣,直接傳送去了目的地。
從尋仙陣中出來的時候,李知韻還滿心期待。
過了會,她跟李高澄就在這個無比荒涼的地方看到了一座破舊的塔。
塔不高,看着更像是一座墳墓。
這時李知韻還很奇怪地跟李高澄說:“是我的尋仙陣搞錯了嗎?我們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李高澄一邊看着第二張紙一邊說:“應該不會錯吧……”
話說到一半,她整個人就愣在了那裡。
李知韻問她,“怎麼了?”
李高澄擡起頭,她的目光哀傷而沉痛,眼裡隐隐泛着淚光。
李知韻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李高澄這個樣子了。她們兩個是一起長大的,從小就是特别好的朋友。李知韻一直是個積極樂觀的孩子,小時候李高澄受挫折了會偷偷哭,都是李知韻在安慰她。
後來李高澄長大了,她變得又高又結實,尤其是學了武藝之後,李高澄就很少哭了。
但是此刻,李知韻又看到了李高澄的眼淚,如此悲痛,讓人心慌。
李知韻的心突然“咚咚咚”地跳得很快,這張紙上到底寫了什麼,竟會讓李高澄有這樣的反應?
李知韻緊張地咽了下口水,然後她打開了自己的第二張紙。
紙上寫着,這座塔叫棄嬰塔,就是專門用來扔别人不要的孩子。棄嬰塔裡有死嬰,也有活嬰,唯一相同的是,她們都是女孩。
李知韻跟李風揚一樣是氣運之子,她也是剛剛被人放入塔中,不一會兒缥缈島的人就來了。
等缥缈島的人把李知韻救出來,她們發現塔裡還有一個活嬰。
這個嬰兒就是李高澄,當時她在塔裡兩天了,躺在一堆腐嬰身上,整個人爬滿了蛆蟲。
像這種情況缥缈島的人也不是沒有碰到過,她們在救助這些未來的天才時,偶爾也會遇到一些普通命格的小孩。
碰到這種情況,大家一般會把孩子送去一些靠譜的孤兒院,至少能讓孩子們活下來。
缥缈島畢竟不是一個慈善組織,她們能做的也有限。
不過這次救出李高澄後,有人給這孩子算了算,發現她竟然是一個命硬之人。
在同一座塔内,裡面竟然存在兩個未來的天才,這女嬰的遺棄量真是多到令人發指。
……
以上就是兩個孩子的身世。
李知韻全程瞪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瞪着眼看完紙上的内容,然後緩緩擡起頭,看向了眼前的這座棄嬰塔。
李知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震驚,不可置信。
她怎麼可能是被扔掉的?她怎麼可能被扔在這種地方?
這不可能啊……
這種事明明連畜生都做不出來啊……
李知韻不自覺地倒退了幾步,然後她轉身崩潰地跑掉了。
她一路哇哇大哭,發出了極端恐怖的尖叫。
眼淚鼻涕挂滿了李知韻整張臉,她的認知完全被颠覆了,她的靈魂跟她一樣發出了尖銳的爆鳴。
啊啊啊啊啊——!!!
在今天以前,李知韻一直為自己的存在而嬌傲。
她以為她們是被選中的人,是一群天之嬌子,沒想到她們隻是一群被遺棄的可憐蟲。
李知韻根本沒辦法接受。
為什麼呢?!憑什麼呢?!為什麼都是女孩?!憑什麼都是女孩?!
她們不算人嗎?她們連牲畜都比不過嗎?沒病的牲畜也不會被這樣拉去焚燒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
李知韻失魂落魄地在路上走着,雙眼無神,靈魂已然出了竅。
之前那個活力滿滿的少女已經不見了,現實給了她重重的一棍,敲得她頭暈眼花,走路都差點跌倒好幾次。
李高澄比李知韻好一些,她雖也情緒低落,但好歹沒有徹底崩潰。
她走在李知韻身後,看着李知韻失魂落魄的背影,心裡感覺很難受。
李高澄從來沒有見過李知韻這麼失态過,李知韻總是擡頭挺胸的,充滿了自信和嬌傲。即使遭遇挫折,她也總是越挫越勇,似乎什麼都無法将她打倒。
所以此時李知韻的狀态才讓李高澄擔憂,這甚至超過了她剛剛所知的真相帶給她的憤怒和難過。
比起以前發生過的事情,李高澄更關注現在,尤其是身邊重要的人。
李知韻就這樣跟遊魂一般地走着,途中她們經過了一個村子。
兩個女孩也陸續碰到了一些人。
這些人也是她們在書上學到的另一個性别的人類,男人。
李知韻頓時來了精神。她再次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這個性别的人到底是如何優秀,牠們到底要優秀到怎樣的程度,才能讓那些所謂的“父母”不惜放棄她們這些天才?
這村子的閑散人員還挺多,所以李知韻二人一路碰到了不少。
李知韻瞪着眼睛一個個看過去。
當然,那些男的也在看她。
李知韻長得白白淨淨的,要是放在平時,這些男的肯定會習慣性地凝視她。但是這會李知韻不在正常狀态,她的頭發在奔跑中已經亂了,眼睛紅腫,布滿血絲。
關鍵這會她還瞪大着雙眼,看人的眼神那叫一個恐怖,就跟精神病患者差不多。
那些男的瞅她一眼就别開了頭,就怕被她盯上。
李知韻旁邊的李高澄就更不用說了,她的氣質簡直完勝。
十五歲的李高澄身高已有1米85,寬肩厚背大長腿,整個人嫖悍挺拔,目如虎豹。再加上她身後還别了把斧頭,這誰敢惹啊!
在缥缈島,大家的随身武器都經過了特殊改造。比如李高澄這把斧頭,它目前是一把普通斧頭的模樣,大小也是普通斧頭的大小。但是一旦李高澄使用它,這把普通斧頭就可以轉瞬變成一把巨斧,也就是之前神兵利器的模樣。
畢竟遊學在外,該低調還是得低調。
李知韻就這樣瞪了一路,瞪得她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而她看到了什麼呢?
她看到那些男的跟狗一樣地在路邊撒尿,看到牠們抽煙、吐痰、罵髒話、說葷話,看到牠們打罵女人,性騷擾女人,看到牠們欺負小孩,甚至欺負狗。
李知韻的三觀已然徹底碎了,她不可置信地問李高澄,“我們輸給了這些東西?”
為什麼連這種東西都能活着,而她李知韻不能活?
李高澄冷靜了不少,“嗯,這是這個國家的選擇,是整個社會的選擇,但是我想,他們很樂意為此買單。”
當整個社會托舉各種毫無道德底線的男人登上高位,那麼最後,這些男人也會如願回饋社會。
以貪惏lan的名義。
希望到時候,不要有人抱怨,因為一切都是雙向奔赴。
隻有少數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們看透卻無力改變,隻能獨善其身。
短短的時間,李高澄的内心就變得冷酷了不少。不管怎麼說,像她們這類天才,就算一開始天真,她們的理智也能很快歸位。
天才的大腦連通宇宙,她們不按人類規則看問題,而是通過宇宙視角看問題。
她們的想法是不受拘束的。
可以說,人類社會的所有問題都是短視造成的,人們隻看得到眼前的利益,而從來看不到以後。
不過李高澄和李知韻雖然都是天才,但她們畢竟也才十五,社會經驗嚴重不足,該吃的虧肯定還是得吃的,這也是人生必經的過程。
當然也隻能說,人類還是太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