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去世時并沒有公開的女朋友,也就是說俞家沒有名義上的準兒媳婦。”俞永平說完,拿起瓷白瑩潤的羹匙,也舀了一口面湯。
沒有公開的女朋友,但是有孩子,說好聽一些是未婚生子,說難聽些是亂搞男女關系。
再說得直白一些,如果俞永海還在世,那麼李閱川就是妥妥的私生子,連入家門的資格都沒有。但實際情況是俞永海早逝,無論門裡門外,孩子就留下這麼一個。
故而對俞家來說,萬分珍貴。
李閱川的筷子始終沒擡,“但我想知道親媽究竟是誰。”
“小川,不重要,你隻要知道親爸是誰就行。”
李閱川愕然,“親媽是誰不重要??!”
“知道了有什麼用?你和她二十五年素未謀面,找到了又能怎樣?她當初放棄你的時候就沒想再找你,甚至都沒知會我們家一聲,如果不是我碰巧遇見你,可能到死我們家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我不去怪罪她已經夠寬容的了。”
俞永平埋怨那個女人讓俞家錯過了李閱川的成長,但李閱川精确提煉出俞永平話中的重點,“我媽不是我親媽,對不對?”
俞永海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低頭吃面。
如果俞永海沒有撒謊,那這兩句話幾乎就已經确認李閱川不是劉芬所生,但李閱川依然不死心。
萬一這兩句就是謊話呢,畢竟......畢竟他實打實管劉芬叫了二十五年的“媽”。
在這碗面條之前,他還抱有一絲幻想,也許劉芬是親媽。
從小到大劉芬對他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特别差,至少比二十多年不聞不問僅占個血緣關系的陌生人強。
迷茫本就是震驚的連帶産物,俞永平看出對面年輕人的情緒,他以長輩的身份勸慰:
“小川,二伯能理解你舍不得母愛,那畢竟是你從小長大的家。雖然我沒查過關于你那個家的情況,但如果你還願意管她叫媽,我覺得也可以,你是有情有義的好孩子,誰都不會怪你。”
李閱川唰一下站起來,“你憑什麼怪我!?”
猛然起身帶翻的實木座椅砸倒了牆角的花瓶,琉璃碎片混合着花枝和殘水,包房内頃刻間狼藉不堪。
李閱川擡腳就往外走,被俞永平拽住,“小川,二伯不是這個意思,你别沖動。”
“她就算再差,好歹把我從小拉扯大,我們家最窮的時候過年連餃子都吃不上,那時候你們這些人上人在哪?我十二歲發高燒,連着好幾天不退,是她借錢去給我買藥,求人把我拉到縣醫院輸液!你不讓我找親媽,因為她二十多年沒管過我,那你們又好到哪去?!”
李閱川說完徑直走出包間,穿過被屏風遮掩的回廊走出院子又沿着胡同七扭八拐走到大馬路邊,擡手攔了輛出租車。
身後不遠不近跟着的黑色轎車裡,老司機猶豫着問副駕上的中年男人,“二少,還跟着小少爺嗎?”
俞永平壓着氣說:“不跟了,讓孩子自己冷靜冷靜。”
想了想又扭頭對司機道:“王哥,這事兒别跟我爸說,要讓老頭兒知道他寶貝孫子早飯都沒吃就被我氣跑了,那木頭拐棍非得抽我腦袋上不可!”
老司機揶揄地看了他一眼,緊接着笑呵呵答應,目光盯着出租車離開的方向。
手握方向盤的老司機其實是俞家老爺子的專職司機,此次事關重大,俞永平特意隻帶了他。
李閱川憋了一肚子火,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下方便面,季青衍聞着味兒就饞,端着小碗兒在旁邊吸溜吸溜地等。
大廚被逗樂的瞬間轉身,背身對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煮鍋說:“就這一次啊,以後不許吃這東西,沒營養。”
季青衍一看李閱川回來時的臉色就知道肯定是跟俞永平談崩了,此時存心哄人。
他從背後抱住李閱川,雙手按在腹肌上逐漸往下搓,像是挑釁又像撒嬌:“怎麼沒營養啊,這最有營養了!”
李閱川哭笑不得,連忙往後退半步遠離竈台,“再燙着你!”
季青衍不依不饒,抱着李閱川的腰不撒手,牛皮糖一樣貼在人家後背上。
黏得李閱川又甜又癢,溢出舌根的聲音都幸福得冒泡,“乖寶别鬧了,等老公吃口飯。”緊接着忿忿抱怨:“大老遠給我拉過去就喝了口湯!”
李閱川性格沉默寡言,凡事習慣性自己憋着,後面又因為巨大精神刺激,整個人的情緒好像被包在氣球裡的氫氣,有個發洩口散出去則平安無事,一旦爆了就得藥物幹預。
季青衍就是紮氫氣球的那根針,時不時這戳一下,那戳一下,撒潑打滾非讓李閱川把氣球的紮口打開,換句話說就是自己将事情講出來。
“彎彎繞繞地告訴我從小把我養到大的人不是親媽,然後又說沒必要去找親媽!”
黃澄澄的面條冒着熱氣被從煮鍋夾到陶瓷小碗裡,李閱川在這間出租屋裡什麼都是湊合,唯一好看點兒的碗是超市裡買火腿腸送的,此時升級成了季青衍專用。
面條周圍擺好蔬菜和溏心蛋,最後才盛進三大勺撇掉油花的面湯,李閱川把陶瓷小碗擺到季青衍面前,“就吃這一小碗,等下再好好給你做午飯。”
垃圾食品的“垃圾”二字指得絕不是味道,至少在饑腸辘辘的李閱川和純屬嘴饞的季青衍這兒,兩人頭三筷子都沒吱聲。
“呼——”,熱乎乎的面條裹挾着機械化的雞精味落入胃袋,李閱川扶着小煮鍋感歎:“比那破海鮮面好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