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安胳膊肘拄在膝上,手撐着下巴,歪着腦袋看向戴庭芳,“戴公子的病已經好了吧,令尊令堂有給你議親嗎?你要是成了親,是不是就不能來這裡了?”
戴庭芳移開視線,看着一旁地上的野草,“我被罷了官,以後都不能參加科考,像我這樣沒用的人,不想耽誤别的姑娘。”
“沖着你的容貌和家世,娶親也不難,就算不能當官,繼承你父親的書院,不也是一條出路嗎?”姜佑安說道。
“也許吧,但我不想那麼做。”戴庭芳說道。
姜佑安思索了片刻,“難道你覺得,不能科考當官,你這一輩子就完蛋了?”
戴庭芳垂下腦袋,低聲說道:“我,确實不知還能做些什麼。”
姜佑安呵呵一笑,“世上的路,難道隻有科舉一條?如果不做官,就沒什麼能做的了,那全天下不能科舉的女人、賤民和奴仆,他們要怎麼辦?就拿袁竹來說,别說科舉了,她大字都不識一個,不也照樣種花賣花,好好地活着?”
“是啊,公子,你這些日子在書院講經,不是做得挺好的嗎?”程祥說道。
“正是因為在書院講經,我才發覺,我不想繼承書院。”戴庭芳說道。
“為什麼?”姜佑安問道。
戴庭芳擡起頭,看向遠處的山,“那些莘莘學子,滿懷希望進入書院求學,他們讀書明理,論文議政,以為一旦金榜題名,就能施展報複,成為朝廷棟梁,殊不知官場昏暗,人人拉幫結派,黨同伐異,皇上善惡不分、忠奸不辨,這些學生就算走上仕途又能如何?要麼,像我一樣铩羽而歸,更有甚者,會丢了性命,要麼,從鬥志昂揚的少年,變成同他們一般黑的烏鴉,我看着他們殷切期盼的眼睛,怎麼能告訴他們,他們要面對的是那樣的未來?”
“官場昏暗,皇帝無能,一個小小的書院,确實無能為力。”姜佑安附和道。
程祥緊張地四處張望,“公子,姜姑娘,還是不要議論皇上吧。”
戴庭芳沒有理會程祥,他看向姜佑安,頗有幾分知己之感,“姑娘從京城來,想必對官場的亂象也有所耳聞吧。”
“當然。”姜佑安點了點頭,眼神中帶着一絲憤恨,“倘若不是皇帝無能,這偌大的國家,怎麼會無人可用,以至于要把他的親生女兒送到北國和親?這當真是皇室的恥辱,我國的恥辱!”
“想不到姑娘也會有這樣的家國情懷。”戴庭芳感歎道。
“公子過獎了,同為女人,我隻是有些心疼那位公主罷了。”姜佑安說道。
“我白讀了這些年的書,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在朝中無用武之地,也許我該歸隐田園,像袁姑娘一樣種花,遠離這世間的種種。”戴庭芳說道。
“你既然不願意在書院教書,怎麼又願意來教小阮?”姜佑安問道。
戴庭芳挺直了身子,臉上有了些笑意,“表妹她不一樣,她讀書不為科舉做官,隻為求知,她每多學一個字,都會覺得高興,她在把未知變成已知,她在探索,在學習書中的一切,把那些她不懂的東西教給她,我也獲得了一種成就感,這讓我覺得,我在做正确的事。”
姜佑安笑了笑,“這不是挺好的嘛,你不用去種花種地,就已經找到了你認為正确的事。”
“可我也不能一直教她,不能一直讓我爹養着我,要是種花種地,我就能養活自己了。”戴庭芳有些猶豫。
“那我就付給你教書的束脩吧。”姜佑安說道。
戴庭芳不同意,“我教我表妹,怎麼能讓你付束脩?”
“現在,我和小阮才是一家人。”姜佑安說道。
“我本意是想自己養活自己,這樣一來,不就成了你和袁姑娘養着我?這樣絕對不行!”戴庭芳說道。
“袁姑娘賣花的收入,還要養活你們一家人,公子怎麼好意思收你們的錢。”程祥也附和道。
“要不然,你就找幾家像小阮一樣的學生。”姜佑安站起身來,向龍世蓉喊道:“龍姑娘,許姑娘,你們過來一下。”
戴庭芳見兩位姑娘走過來,慌忙站起身就要往院裡走,姜佑安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你跑什麼?”
“叫我們幹什麼?”龍世蓉問道。
“這位戴公子是縣裡書院戴院長的兒子,曾經是皇上欽點的探花郎,他現在想找一個教書的活,你們認不認識誰家的小姐要找老師的?”姜佑安扯着戴庭芳的袖子問道。
“戴院長的公子,想教書,在書院不就教了,還找别人做什麼?”龍世蓉問道。
“姜姑娘随便說的,你們不用當真,我回屋教書去了。”戴庭芳推開姜佑安的手,匆匆進了院門。
“戴公子怎麼了?”許家莺好奇地問道。
“她說話做事如此出格,肯定是吓到那個書呆子了。”龍世蓉說道。
程祥聽了,心裡不大舒服,“我家公子可不是書呆子。”
“我管他是不是。”龍世蓉看向姜佑安,“我聽你保證說是女子弓箭社才參加的,總有男人在場是怎麼回事?”
“我不是跟你解釋了嗎?小阮在讀書,戴公子是小阮的表哥,也是她的老師。”姜佑安說道。
“我不管這些,連射箭的場地都沒有,隻在人來人往的大路邊挂個靶子,就是弓箭社了?真是不像個樣子!我和家莺是來學射箭的,不是跟你鬧着玩兒的!我們要回去了,等你什麼時候有了射箭的場地,我們再來。”龍世蓉說完,也不等姜佑安說活,就拉着許家莺上了馬車,往縣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