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萱強裝鎮定,看着她的特邀演員退場,女主角竟還瑟縮在原地。
終于,唐鸢動了動,烏順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她彎下腰顫着手自己将鞋子穿好,然後同她自己帶來的男人一起離開了她精心布置的片場。
趙萱忽然就覺得無聊起來,失去了拍攝權利的導演最可憐。她看了看牆上的時鐘,熟練地拉開抽屜配好藥,端着盤子敲響了唐玄禮書房的門。
該死,他現在越來越讓趙萱内心作嘔。不僅是因為他正因疾病而加速衰老退化的身體,而是因為這個男人糟糕的生活習慣。
從幾年前他患上心髒疾病開始,就變得異常敏感,任何一點輕微的響動都會惹得他大發雷霆,而且他開始逐漸變成一隻晝伏夜出的蝙蝠,隻在夜裡倒吊在幽暗的山洞裡。
趙萱推開門,不小心将外面的光亮放進來,惹得這隻大蝙蝠不甚高興,喉嚨裡發出呼哧呼哧的叫聲,好在昏暗的環境藏住了她眼底的厭惡。
“該吃藥了。”趙萱輕手輕腳走過去,水的溫度剛剛好。
“鸢鸢醫院的事是你安排的。”這并不是問句,唐玄禮的聲音太過平靜,以至于讓趙萱一時無法辨别他到底生沒生氣。
“是你說希望孩子先成家的。”趙萱用帕子擦幹唐玄禮嘴角流下的藥漬。
“鐘家小子和鸢鸢沒緣分,算了,順着她吧。”唐玄禮起身緩慢朝外走去“今晚早點休息吧,我累了。”
趙萱的雷達準确地接收到了他的信号:“我先去洗澡了”她端起桌上的盤子離開,胃裡卻是一陣陣痙攣。
在緊密的水聲裡,趙萱開始一陣又一陣的作嘔。
透過浴室的玻璃倒影,她驚訝的發現,她的身體竟然還不算腐朽,依舊飽有彈性,甚至要比她年輕時更加豐盈充實,同每天躺在她身邊的那具幹癟而枯瘦的骨架不同,她處處迸發着旺盛的生機,就如同她少女時期一樣。
趙萱又再次想起了那個她已經思考了很多年的問題——她當年到底為什麼會愛上唐玄禮?
他是那樣的自私醜陋,曾經她幻想的叱咤商海不過是他幸運地攀上了順流的木舟,他的财富并不來自他的智慧,他的身體或許曾迸發過短暫的熱情,但很快萎靡不振,枯樹皮下散發出陣陣臭氣。
趙萱又想起那個女人,想起唐鸢,她更加的不理解,為什麼她們這些女人都摔倒在同樣的地方,甚至那個蠢女人還要用生命來證明如今這個幹癟的老僵屍是否愛過自己?
唐玄禮是個騙子!
他欺騙她的感情,他玷污她的身體,用可笑的婚姻給她的脖子上栓了一條狗鍊子。
水珠滑過趙萱保養極好的皮膚,泛起一浪一浪的笑意,像無數個羽毛在她腳心打轉。趙萱顫抖着手一寸寸撫摸自己的身體,她開始很小聲地哭泣。
趙萱想起很多年以前,她無措地拿着孕檢單癱坐在家裡,父親失望的眼神和母親細若蚊聲的哭腔:“我的兒,你好糊塗啊!他有家室,聽說老婆瘋了被鎖起來了,肚子裡的孩子還是打掉吧。”
那時候,她是詩禮世家的大小姐趙萱,同她那懦弱的母親不同,她每一件事都做得妥帖完美,讓人挑不出任何錯來。
趙萱不甘心,她不願意承認自己選錯了,更不願意承認聰明如她趙萱,也會被一個男人給騙了,她不能承認……
窗外下起了雨,遠遠地自湖上裹挾着來到城市裡,将栖息在樹幹上的蟬打得狼狽不堪。浴室裡卻氤氲着一團柔和的水汽将赤*裸的身體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唐鸢像個嬰兒蹲在地上,任水流在她背上輕吻緩釋着難以驅散的顫抖。
整個世界在此刻關上了所有窗戶和門,她耳邊聽到的規律水聲莎莎地爬上她的腳,她聽到有人在笑,有人在咒罵,那些灼熱毒辣的目光毫不停歇地砸在她背上。
唐鸢不敢回頭,在全校的注目裡,她開始低着頭尋找各種适合躲藏的角落,以便将那些直白的諷刺拒之門外。
水溫越來越高,落在皮膚上的觸感也越來越難以忍受。唐鸢發狠一般搓着被人觸碰過的皮膚,直到腳踝變得火辣辣地疼。
透過水汽,她看到肌膚下浮現出一個接一個針尖般大小的紅點,像放學後無人體育館裡的監控探頭,唐鸢忽然作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對着面容已經變得無比模糊的東西認真問候:
“老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