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還是不帶感情。
李瑤兮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調笑道:“能不能别像個榆木疙瘩?”
影子道:“刺客又不需要那麼多廢話。”
李瑤兮一噎,揮手道:“那你在我面前可不可以話唠一點?我感覺跟你聊天還不如去找牆。”
“找陳萍萍聊去。”
李瑤兮像是塊磁鐵般粘在了陳萍萍身上,歎息道:“看來我隻能和你暢談人生了。”
“不行,你們兩個都進去,外面轉涼了。”此時的影子像是包公般鐵面無私。
李瑤兮隻得推着陳萍萍的輪椅進屋,臨進屋前還不忘又敲了好幾下影子的腦袋,結果獲得了影子的一個白眼。
船日複一日地行,李瑤兮也日複一日地在船上悶着,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拿陳萍萍的棋子打水漂玩,差不多把一盒棋子都賠了進去。陳萍萍不但不責怪,甚至閑暇時還會手把手教李瑤兮如何才能扔得更遠些,讓一直潛伏在暗處的影子都感到了一絲肉麻。
影子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家院長對李瑤兮這個小姑娘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樣的?為什麼他們倆不管白天黑夜總是要粘在一起?
很快影子就放棄了這個無聊的問題。他對八卦不感興趣,在他心目中隻要院長安全就夠了。
院長是他最重要的人,既然李瑤兮是院長最重要的人,那她自然就是影子第二重要的人。所以影子覺得:自己也有義務保護好李瑤兮。
他的邏輯就是這般簡單。
三日後,大船終于于日暮時分緩緩抵達了杭州。
李瑤兮在船頭亭亭而立,垂下來的幾縷發絲在晚風中輕輕飄着。她将一縷青絲别在耳後,扶了扶斜斜插在發髻中的桃花簪,望着杭州這片土地離自己愈來愈近。夕陽淡淡的餘晖給她蒙上了一層光暈,遠看隻能看見一個窈窕的剪影,身上绯色的羅裙卻是比落日還要美豔幾分,不似夕陽卻恰如明日般光芒萬丈。
陳萍萍也來到船頭,親手将一件火紅披風披在她肩上,還不忘細細為她系好。
李瑤兮眉眼間泛上甜蜜的笑意,一雙美目瑩瑩生輝,卻也不好意思在陳萍萍面前表現出來,隻道:“我可聽說這一路有不少官員給你送禮。”
陳萍萍并不否認,道:“雖然咱們行事算是低調,但總有那消息靈通的。”
“哦,我還以為他們避你還來不及呢。”
“鑒察院向來不與朝中官員結黨,且又權勢滔天,他們再如何畏懼也好憎恨也罷,總還是要巴結的。”
“所以你收沒收?”李瑤兮直逼重點。
“自然是原封不動地退回。鑒察院的底線是不能動的。”
“你不怕他們記恨你?”
“他們記恨我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陳萍萍犀利地道。“說吧,你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本姑娘隻是在想,我正好最近缺點寶貝了。”李瑤兮撫着皓腕上的珊瑚手串,雙眼笑成了月牙,道。
“原來你就是為了搜刮點寶物?”陳萍萍不禁失笑。
“對啊,不然呢?”李瑤兮迷茫地反問道。
“想要什麼哪裡用得上他們費力讨好,我為你尋就是了。”
李瑤兮秀氣的眉梢翹起,道:“那你進宮把皇帝的玉玺要過來吧,實在不行再勞煩影子夜裡入宮一趟。”
陳萍萍搖頭笑道:“陛下的東西你都惦記着。”
“誰稀罕他那破玉玺,本姑娘就是想給他找不痛快!”李瑤兮懶洋洋地說道。
“你呀,說話老是沒個忌諱,是不是非要進一次鑒察院的地牢才罷休?”陳萍萍對她大逆不道的話也不置可否,甚至連訓斥都沒有。
“你不是最忠于皇帝的麼,我還以為你要直接把我綁起來送官府呢。”
“我若是綁了你,神廟可不會答應。”陳萍萍語氣如常。
李瑤兮心下了然幾分,也不再多問,朱唇微揚,道:“說回寶物的事,要不然你就把你那套白玉盞給我吧。”
陳萍萍見她還惦記着寶貝,當真是無奈至極,道:“行,等咱們回去我就給你。”
李瑤兮愉悅地勾唇,笑聲如珠落玉盤,道:“看來本姑娘跟着你果然是正确的。”
大船在落日餘晖的籠罩下緩緩靠岸,讓李瑤兮一時間歡喜不已。船剛剛在岸邊停穩,她便迫不及待地提起裙裾,踩着踏闆飛奔下船,火紅的披風在風中揚起。
雙腳終于踏上了杭州這片土地,李瑤兮難掩内心的激動之情,興奮地抓着陳萍萍的手,問道:“咱們待會去幹什麼呀?”
陳萍萍見她期盼的樣子,盯着她亮晶晶的眸子,道:“今日先找客棧住下再說。”
“啊……”李瑤兮有些失望。
“放心,明天我一定讓你玩得開心,好不好?”陳萍萍說道,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寵溺的語氣。
李瑤兮豪爽地擺了擺手,道:“也罷也罷,那本姑娘今晚就先消停一晚上。”
杭州一帶向來富饒,所以碼頭不遠處就有數家客棧,一行人擇了一家看起來最敞亮的便走了進去。
陳萍萍今日特意穿了件暗色的鬥篷,遮住了自己的半張容顔。他身下的輪椅太顯眼也太具有标志性,難免不會讓人認出來。
“幾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呐?”一位店小二見他們幾個進了門,連忙殷勤地笑道。
陳萍萍身邊的老仆人也是笑臉相迎,道:“我們住店,麻煩收拾兩間上房出來。”
“得嘞,您幾位這邊兒請!”眼尖的店小二掃了眼幾人的裝扮,見李瑤兮與陳萍萍兩人看着非富即貴,頓時笑得更殷勤了。他們這家客棧雖然平日裡也有生意,但畢竟不是在城裡,同市中心的那些大客棧比起來還是差得遠,也是頭一回見到這般富貴的客人,心頭早就樂開了花,因此也更加小心周到地服侍着,忙不疊地領着三人上樓,親自把房間利索地收拾好。
陳萍萍看了眼老仆人,老仆人會意,伸手便遞了張銀票過去。
店小二看着數目不小的銀票眼睛發直,連連躬身稱謝,更盡心地讨好李瑤兮三人,而後便匆匆下樓為他們燒熱水去了。
“委屈你今日先和我住一間房了。”陳萍萍對李瑤兮說道。“老齊,你和影子兩個人睡在隔壁。”
這家客棧的房間還算寬敞,上房裡更是有兩張不太寬的小床,讓陳萍萍和李瑤兮免了同床而枕的尴尬。
“沒事沒事,反正我知道你又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來。”李瑤兮面上微紅,擺手說道。
晚膳幾人也是在房裡用的。膳後李瑤兮洗了個熱水澡,幾人便疲倦地睡下。李瑤兮一開始還和陳萍萍聊着天,可不多時便有了困意。陳萍萍聽着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輕,直到完全被她綿長的呼吸覆蓋。
窗子半開半掩,不時有暮春暖風吹入,拂得窗外的幾株青樹在風中搖曳着,發出沙沙的聲響。帶有些許燥意的春風入室,令陳萍萍抑制不住地低咳幾聲,一抹不健康的潮紅染上他本是蒼白的臉頰。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聲,陳萍萍平複了一下略微急促的氣息,卻忽然敏銳地捕捉到了窗外一絲極其細微的聲音,似乎是樹枝斷裂的輕微的“咔嚓”一聲。
他立即睜開了雙眸,細細留心着外面的動靜,果然聽見衣袂在夜風中與空氣摩擦。他輕輕在床上坐起,雙眼中閃過警覺之色。因為隻穿了亵衣,陳萍萍有些抵禦不住身上的冷意,掩唇輕咳了數聲,盡量不給對方判斷自己确切位置的機會。
有黑影從窗前掠過,陳萍萍知道今夜這些人無論是誰都是沖着他來的,不然也不可能讓影子出手。
那邊廂本來就是淺眠的李瑤兮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睜開了雙眸,想必也聽到了異動。見坐在床上的陳萍萍,她瞪大眼睛,正欲開口,卻見陳萍萍緊緊皺眉提醒她不要出聲。李瑤兮無法,隻得用口型比劃了“是誰的人”幾個字。
陳萍萍把手心沖着她,一筆一畫寫了個“船”字,李瑤兮心下頓驚,那夜甲闆上的屍體給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兩人靜靜在黑暗中坐着,忽聽見樓下一聲巨大是木頭碎裂聲,似乎是客棧的大門被那夥人強行撞了開。
影子從窗戶處掠進屋,身上沾了些血迹,不知是對方的血還是自己受傷所緻。
“六處的兩名暗衛在下面迎敵,我怕你們出事,就先上來了。”影子甚少一次說這麼多話。
“是上次那些人麼?”陳萍萍低聲問道。
“是,不過這次他們的準備很充分。”他頓了頓,嚴峻道:“看他們的架勢,是沖着李瑤兮來的。”
李瑤兮吃了一驚,訝異道:“我招他們了惹他們了我?”
“算上我,我們隻有三個人,怕是寡不敵衆。”影子道。
“把我抱到輪椅上。”陳萍萍輕聲道。
影子依言照做,然後又聽陳萍萍說:“他們應該不多時便會進來,你們先把阿瑤護好。”
李瑤兮聞言心中焦急,道:“那你呢?”
“他們是為了結果你,不會把我如何。”
影子的雙眼中閃過猶豫與擔憂,李瑤兮雖是有些害怕,但卻已經拿定了主意,奇怪的是,她似乎已經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了……
她飛快地在她的行李中翻了件顔色稍淺的襦裙套上,又給自己梳了個簡潔的少女發髻以防垂至腰際的頭發礙事。都收拾妥當後,她才道:“待會我先從窗子翻出去把他們引開。”
陳萍萍自始至終都是場間最冷靜的一個,此時卻驟然色變,低吼道:“絕對不行!”
李瑤兮目光灼灼,堅定地道:“我武功已達八品上,若是全力脫逃,甩開他們應該不成問題。倒是你———”見陳萍萍面色陰沉地想要反駁,她清脆說道:“———我知道你很厲害智商很高很關心我但是說到底你是個毫無内功的殘疾人!若不把他們引開,你會是最危險的!”以陳萍萍的性子,恐怕即便是死到臨頭也不會把那兩把槍亮出來,萬一真出了什麼事……李瑤兮不敢往下想。
“放心,我不會有事。”她語氣柔軟下來,向陳萍萍保證道。
陳萍萍還欲多言,可門外的厮殺聲越來越近,他甚至嗅到了一絲血腥味。望着李瑤兮毫不動搖的神色,倔強如李瑤兮,他自知難以讓她改變主意,于是道:“若是你出了什麼事,我讓全天下陪葬。”
李瑤兮心中震驚,她沒想到自己在陳萍萍心中的地位竟是如此重。她鄭重地“嗯”了一聲,道:“我才不要死……還沒從你那兒拿到白玉盞呢!”
說罷,她猛地提起真氣施展輕功,從窗口一躍而下,像隻輕巧的蝴蝶般掠向碼頭,很快便被包裹在了無盡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