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你的武功和五竹那家夥比差了不是一星半點,我真的要懷疑你是神廟請來的救兵了。”李瑤兮道,“還有,謝謝啊,沒想到今天英雄救美這件事兒還真被我趕上了,弄得我還差點以為這是個武俠小說。”
女子一直靜靜聽着李瑤兮絮絮叨叨,待李瑤兮終于停下來喘口氣時才緩緩開口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李瑤兮,還有别叫我小姑娘,本姑娘好歹十六芳齡了好不好?”
“好。”女子的唇角輕微勾了勾,又道:“我叫……白念鸾。”
“嗯,這個名字很武俠。”
白念鸾對她的話幹脆置之不理,隻輕聲道:“你回吧。”
“大姐啊,不帶你這麼打發人的吧……讓我和你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不好麼?”
白念鸾冷哼道:“你是想讓你的陳萍萍擔心你麼?”
“什麼叫我的陳萍萍?看不出來你還挺八卦。”
“總之,我該走了,你也該走了,咱們以後還會看見對方,懂了麼?”白念鸾正色說道,語氣有些不耐煩。
“行行行,你說啥是啥,誰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李瑤兮躊躇了一會兒,又道:“其實吧……我的武功也沒你想得那樣爛,他們幾個我還是能解決的。”
“廢話真多……”白念鸾似是在自言自語。
李瑤兮見她不愛說話,隻得歎了口氣準備離開,卻聽白念鸾說道:“等等,回來。”
李瑤兮依言,白念鸾又道:“坐下。”
“幹……幹嘛?”李瑤兮一頭霧水,不過還是順從地坐在了白念鸾身前。
白念鸾站起身,動作極輕柔地小心摘下李瑤兮頭發上的兩支水晶钗,散開她離開客棧前匆匆梳起的發髻道:“打個架頭發居然弄這麼亂……”
沒有人行走江湖還會随身帶梳子,所以白念鸾隻是用素手輕輕梳着李瑤兮柔順的長發,緩慢地細細重新為绾了個繁複的流仙舞月髻,青絲半紮半散,複又将水晶钗小心翼翼插在發髻中,搭配着李瑤兮身着的淡粉軟煙羅長裙正是相得益彰。
“可以了。”白念鸾低聲道,幾乎是一聲歎息。
李瑤兮對她的行為有諸多不解,不過她也知道對方是個性情古怪之人,也不多追究,隻恬然笑道:“極好。”
“這下可以走了。”白念鸾有些别扭地勾起檀唇算是笑了一下,道。
“那……回見!”李瑤兮語氣歡快地應道,心中對這個神秘的白衣女更多了幾分好奇。不過她一點也沒有讓鑒察院徹查對方身份的想法,她知道白念鸾會不高興。
她這才開始隐隐擔心起客棧中陳萍萍的安危。雖說那些刺客根本不是沖着他去的,況且還有影子在身邊,可李瑤兮依然放不下心。
想到此節,她提起真氣縱身躍下屋頂,一刻不停地向客棧奔去。
離破曉還有幾個時辰,此時的夜空還是寂靜的,甚至是一種令人不知所措的死寂。李瑤兮的心提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穿行在城内,不多時就出了城來到碼頭附近。
客棧并不是李瑤兮想象的燈火通明喊殺聲四起,相反整個客棧連一盞燈都沒有,同李瑤兮離開時的樣子一模一樣,和方才的杭州城一樣寂靜,像極了任何一個甯靜祥和的夜晚。
她不願走正門驚動了客棧老闆娘,索性還是翻窗進了自己的房間。
陳萍萍正坐着輪椅在窗邊緊鎖着眉頭,眺望着遠方無邊無際的夜色,手指不斷叩着輪椅的扶手,發出空竹子般的聲音。待他見李瑤兮出現在窗邊時,眉心才驟然舒展開來。
李瑤兮連忙翻窗而入,緊緊擁住了陳萍萍瘦削的身體,努力想用自己殘存的體溫讓他冰冷的身軀溫熱些許。
“你的手好涼……”李瑤兮有些慌亂地喃喃道,“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陳萍萍輕輕搖頭,道:“客棧一直安然無事,隻要你沒事就好。”他從沒有像今晚這般語無倫次過,在倏忽間他才發現原來他也會如此害怕失去一個人。
在窗前坐了半宿,又加上一直暗暗為李瑤兮憂心,陳萍萍早已開始體力不支。他逼着自己咽下喉嚨處的那股腥甜,無奈地繼續柔聲安慰幾句抱着他的腰死活不松手的小姑娘。
此時客棧中局勢未定,有更多的善後工作在等着他,就算是有萬般不适他也都要壓下。
李瑤兮終于松開了手,今晚的離奇遭遇讓她仿佛倏忽之間就比以前成長了不是一絲半點,甚至對殺人這件事的恐懼感也沒由來地淡了幾分。
“都沒事了,睡吧。”陳萍萍簡短說道,似是安撫般拍了拍李瑤兮的手背。
李瑤兮心緒紛亂,草草洗了把臉,正欲對鏡散開頭發時雙手卻霍然頓住。望着鏡中自己絲毫不亂的發髻,不禁憶起一下一下緩緩為自己梳着發的白念鸾。
終究隻是摘了水晶钗,并沒有動那發髻分毫,然後默不作聲地側身躺在床上,盡量不壓壞自己的發型。
她在黑暗中睜着一雙澄澈如秋水的眸子,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眠。客棧、黑衣人、素白長衣的白念鸾……仿佛幻燈片一般在她眼前放了一遍又一遍,怎樣也不肯停下來。
北齊到底是誰要殺自己?這是她最大的疑問。
北齊小皇帝?不太可能……自己又沒招惹她,以她的性子犯不上也沒時間對付自己。
沈重?更不可能吧……就算他有這個膽量,可她畢竟是南慶聖女,慶帝和北齊小皇帝都不會放過他,代價實在太大了。
想到“聖女”二字,她心頭一動,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名字。
可是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李瑤兮不願再想下去了,且靜待鑒察院的情報吧,今日想的已經夠多了。
待李瑤兮終于沉沉睡去後,陳萍萍卻依舊未眠。
今夜,怕對于想要殺阿瑤的人來說也是個不眠之夜吧……他靜靜想着,将被子向上拉了拉。
胸口處傳來陣陣刺痛,如無數冰針紮入胸口般。陳萍萍呼吸一滞,在并不寬廣的床榻上蜷起身子,複又合上眼睛。幾滴冷汗從額角滑落。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道自己的身子還真是愈發不行了。
無盡的寒冷和無力感似要将他整個孱弱的身軀吞沒,他有些吃力地擡起眼皮注視着蜷在被子裡恬靜睡着的李瑤兮,聯想到那場針對她的刺殺,費力地思索着所有布局的細節始末。
涔涔冷汗浸濕了他身上的亵衣,他咳了兩聲,卻聽見窗外不知何時淅淅瀝瀝地下起了春雨。
好雨知時節,一場暮春雨水就這樣突兀地落下,滋潤着大地也徹底洗刷了鮮血留下的痕迹。
杭州城内沒人知道今夜發生了什麼,因為就連這場刺殺的最後一絲證據都被這涼絲絲的雨水洗淨了。
李瑤兮并沒有被這雨打窗棱的泠泠聲響吵醒,可這本該是涼爽宜人的春雨卻讓陳萍萍感到徹骨的寒。
窗外的雨絲不厭其煩地落着,在天地間織就了張薄如輕煙的網,朦胧的雨簾讓陳萍萍在半醒間似乎回到了江南水鄉的那個恍若隔世的小小村落,有個女子站在楊樹下,含着盈盈清淺笑意招手叫他過去,手中還捧着碗新熬的槐花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