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兮也輕輕攤開手掌,接住了一片被微涼的秋風吹落的金黃色樹葉。
“阿瑤姐姐,我最近想繡個香囊佩着,你說是繡鴛鴦戲水呢,還是比翼連枝呢?”
李瑤兮一聽,雙眼頓時彎得如月牙,打趣道:“為何突然要繡這些圖案?莫非……”她故意将話隻說了一半,便住了嘴。
容兒雙頰绯紅,跺着腳道:“什麼嘛……你可别瞎說!”
李瑤兮哪裡肯放過她?見容兒扭頭要跑,她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不由分說地把她拽了回來。
“說,是不是陳萍萍!”李瑤兮玩心大盛,壞笑着逼問道。
“才不是呢!”容兒矢口否認道。“院長待我們好,我們自然敬重院長。”
“那……是不是院裡的人?”李瑤兮仍然沒有想把此事揭過的意思。
“哎呀,阿瑤姐姐你别問了!”容兒滿面羞雲,一跺足就捏着裙角跑了,連着那葉子也丢在了樹下。
李瑤兮本想告訴她,還是繡比翼連枝要好些。可誰料容兒那丫頭溜得太快,一轉眼就跑得沒影了。
第二日,陳萍萍就坐着馬車入了宮,還被慶帝留在宮裡用了午膳,這才放他回院裡。
到了鑒察院,陳萍萍就立刻開始着手審問石府衆人的工作,并親自在院裡坐陣監督。
李瑤兮則是在書房裡陪着他,照例為他研墨。
鑒察院的審訊手段可謂是花樣百出。不怕犯人不張嘴,隻怕準備的刑具用不完。果然,不出兩個時辰,那些個囚犯們就把石見這些年幹的陰私事招了個一幹二淨,連個底都沒留下。
不過其中還是出了一個不完全算變數的變數。
“院長,有一人未曾與那石見同流合污,這數年來卻一直在石府周圍逗留,甚至石見被捉拿那晚也潛藏在府内,現在就在地牢。”身上還帶着淡淡血腥氣的七處官員走了進來,向陳萍萍彙報道。
陳萍萍頗感意外地擡起了頭。
“身份。”這是他最關心的事情。
那官員羞愧地低下了腦袋。
“那人确實也有交待,但屬下怕那隻是一面之詞,剛剛飛鴿傳信給四處的兄弟們,讓他們再做打聽。”
“你先說出來我聽聽。”陳萍萍說。
“他說他叫許寒歸,出身于沙州許家,因石見于七年前殺其父母,并強占許家田産,遂流落異鄉。”
剩下的故事,他不用說陳萍萍和李瑤兮就明白了。
可李瑤兮卻另有籌謀。
“讓我去見他一面吧,”她主動說道,“之前在沙州時,我曾見過他的。”
七處官員不敢私自做這個主,隻是觑着陳萍萍。
陳萍萍透過玻璃窗看了一眼窗外,然後轉頭對李瑤兮微笑道:“想去就去吧。地牢裡冷,記得把披風穿上。”
李瑤兮十分乖巧地系上了披風。向陳萍萍提出要去地牢這種地方本來就已經不合規矩了,剩下的事當然都要順着他。
雖然李瑤兮壓根就從來沒守過什麼規矩。
如陳萍萍所言,地牢裡果然又濕又冷。雖然已經是第二次進地牢了,可李瑤兮還是很不習慣裡面的陰冷氣息。
鑒察院的地牢極深,共分為十八層,越往下關押的犯人越為兇惡,犯下的罪孽也越重,頗有種地獄的感覺。
許寒歸暫時還未被判定是否違反了慶國的法律,因此隻被暫時關押在了最上層。因此李瑤兮沒有走多長時間,就看見了鐵栅欄後面長身玉立的那個人影。
與先前在沙州遇見他時一般,許寒歸依然穿的是纖塵不染的白衣。他一身雪白的錦袍,錦袍外面另罩了一件厚實的狐裘。墨發用一支玉簪挽着,又披下來一半到背上。遠遠看去,整個人就似雪中的一隻孤鶴般,說不盡如竹風骨。
他身上的那種傲然是李瑤兮熟悉的,因為陳萍萍也是一樣。她甚至不用多加與他接觸,就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刻在骨子裡的傲氣。
李瑤兮又走進了幾步,直到她能夠看清許寒歸的臉。
就是這張臉,這樣如寒冰一般的神情。
她在石府石獅子旁看到的,就是許寒歸。
許寒歸長得其實真的很好看。不光是俊美而凄美,更是一種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帶着冷意的美。
劍眉修長,鼻梁高挺,目似炯星。雖是炯星,卻又似覆着一層化不開的冰霜。待他看見了李瑤兮的容顔,眸中的冰霜之意更盛,大抵是憶起了石府門前的那次偶然見面。
李瑤兮敏銳地注意到,對方的唇色極淡。且雖然披着狐裘,他的臉色依舊是有些病态的白。
他身高足有八尺,可體态卻極為消瘦。直着腰身站立着,更如一根纖纖竹枝。
“上次你勸我,石府少來為妙。 ”李瑤兮歪着頭回憶道。“那次你也是白衣,就是沒有披大氅。”
許寒歸對她的寒暄不為所動,隻是靜靜地聽着她說話。
“你是為了報仇嘛?”李瑤兮一隻手輕輕摸着鐵欄杆,眼睛亮晶晶的,猜測道。
許寒歸疏離地往後退了半步。
他并不讨厭眼前的小姑娘,而隻是單純讨厭旁人打探他的私事罷了。
可是雖然不讨厭,他對眼前的少女也并不是太有好感。
這生得一副明媚瑰麗的花貌的小姑娘顯然是從小生長在京都的千金小姐。一襲火紅色泥金芙蓉羅裙,發髻間戴着紅玉珊瑚簪,頸間是一條折着光的晶石鍊子。
滿身皆是由銀票堆出來的華貴之物,自然不是平頭百姓就能用得起的。
許寒歸厭惡這種天生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可之所以又不讨厭,是他見李瑤兮笑着看向他時眼睛彎得像兩牙新月,毫無那些達官顯貴慣有的趾高氣揚的派頭。
等不到許寒歸的回答,李瑤兮也沒有不耐煩,而是笑得越發明媚,主動提議道:“這樣吧,我讓你親手把石見那狗官宰了洩憤,如何?”
許寒歸一擡眼皮,表面上并無異樣,但心裡卻有些錯愕。
“姑娘,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要在鑒察院裡殺人,恐怕隻是癡人說夢。”他抿一抿唇,指出道。
李瑤兮先沒有回答,而是轉而問道:“你覺得鑒察院是怎麼樣的?”
許寒歸略略沉吟,然後道:“監察百官,救百姓于危難。”
李瑤兮一撇嘴,毫不留情地打斷道:“别跟我說這些場面話,就說心裡頭是怎麼想的!”
許寒歸一愣,然後苦笑道:“都是真話。”
“哦?”李瑤兮懷疑地眯起雙眸。
許寒歸眼神微黯,緩緩說道:“當年若不是鑒察院的一名暗探恰巧趕來,許某的這條命怕是早就沒了。”
他在牢房裡反複踱着步子,道:“坊間關于鑒察院的傳聞什麼花樣都有,可到底都是以訛傳訛罷了。”
他擡首微嘲笑道:“姑娘若還不信,大可直接離開,任許某在此自生自滅。”
李瑤兮一開始正為他的遭遇而黯然,可待聽到後面他對鑒察院的一番評價,嘴角就揚得愈來愈高,直到最後撫掌而笑,笑聲如銀鈴般在地牢中回蕩。
“真是個明白人。”她愉悅地誇獎道。“你隻管放心,在這鑒察院裡,就沒有本姑娘不敢幹的事兒。”
許寒歸忽然想到鑒察院的那位坐着輪椅的院長大人,不禁在心中思索,難道這來路不明的年輕姑娘,連陳院長的主意都能左右?
李瑤兮瞧出了他的顧慮,捂嘴笑道:“陳萍萍那兒我去說!反正那狗官本就該死,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
聽到她直呼陳萍萍的姓名,許寒歸更是明白,這小姑娘的身份不僅是富貴人家的小姐那般簡單。
畢竟年紀輕輕就結交了陳萍萍的人,放眼慶國也很是稀奇。
他将疑問藏在心裡,問了最後一個也是他最關心的問題:“為何幫我?”
“因為你長得好看呗!”李瑤兮理直氣壯地解釋道。“像你這種養眼的,本姑娘當然喜歡啊!”
許寒歸勉強點了點頭,心想這理由果然夠敷衍。
“行了,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我還是和陳萍萍說一聲去吧。”李瑤兮輕輕撥弄着皓腕上的紅玉镯子,悠閑地說道。
随着她的離去,地牢沉重的鐵門又一次合上了。
許寒歸看着李瑤兮火紅的裙角消失在門後,平靜得如面具般的面孔上終于有了一絲細微的表情波動。
看那小姑娘的面相,也不似貌甜心狠之輩。
那便信她一次吧。畢竟他目前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隻是雖然李瑤兮已經離去,那個紅影仿佛還在眼前,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