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一種可能就是,李雲睿在得知她是從神廟來到慶國的之後,非常自然地聯想到了當年的葉輕眉。那個橫空出世,如一顆轉瞬即逝的彗星般照亮了慶國的土地的女子。
李瑤兮承認她和葉輕眉在某些地方很像。穿越者、理想主義、無視規則……當然還都有點無恥。
可是李瑤兮認為自己比葉輕眉更加現實。她會按照記憶默寫《狂人日記》,可她從未奢求慶國的百姓真的會因她的幾篇文章而改變。
因為這樣的幻想實在太天真。
李瑤兮是相對自私的。葉輕眉悲天憫人,悲憫的是天下黎民百姓。可李瑤兮的所作所為,從頭到尾都隻為保陳萍萍一人的性命。
當她再次看向李雲睿時,不禁輕松許多了。李雲睿也許将她當成了潛在的對手,但是她是不會在乎的。隻要對方不主動做出威脅自己的事,李瑤兮絕不會率先動手。
李雲睿本來也就是想輕輕敲打一下李瑤兮,并不會真的如何處置她。現在見李瑤兮根本不吃這一套,心中有些惱意,也不願再多言。于是她再次扶上了身邊宮女的手,道:“往後時日長着呢,今日就不與妹妹再叙了……沉湖,走。”
一言畢,名喚沉湖的大宮女便屈一屈膝,随後與身後的宮人一起簇擁李雲睿而去。
離宮的路上,李瑤兮見身邊的小宮女一直在抹汗,不由詫異地問道:“今天不熱啊!”
小宮女這才敢怯怯擡頭,心有餘悸地小聲說道:“您膽子可真大,方才奴婢都要吓死了!”
李瑤兮無謂一笑,不作他話。
從皇宮出來後,李瑤兮先是搭上馬車,去自己開業第一天的茶肆轉了一圈。
嗯,在古代叫茶肆,翻譯過來,就是奶茶店。
李瑤兮愉快地讓忙得腳不沾地的幾個夥計弄了兩杯奶茶來,然後樂呵呵地往陳園去了。
她店裡的東西,當然要第一時間給陳萍萍嘗一嘗啦!
陳園大門口的暗衛都早就和她混熟了。大老遠的看見那個招搖的紅色身影,就識趣地放行了。
于是李瑤兮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園子。
甫一進陳萍萍的屋子,她就聞到了一股苦澀的中藥味。
李瑤兮從小就對中藥避之不及,對這種濃烈的氣味也很是讨厭。她皺起鼻子,幾步蹭到陳萍萍身邊,盡量在屏住呼吸的同時出聲問道:“萍萍,你怎麼又喝上藥了啊?”
這幾天雖然天氣漸涼,可李瑤兮深知陳萍萍畏寒,故而沒少催着老仆人給他添衣服。在她的監督之下,陳萍萍到現在也沒染過風寒。李瑤兮暗暗竊喜,誇耀自己為天才,不料今天就又看見了他喝藥。
陳萍萍放下還剩了半碗藥的藥碗,解釋道:“費介給我開的補藥,有助于恢複傷勢的。”
李瑤兮聽罷,鼻子皺得更厲害了。她把茶罐放在小桌上,用手摸了摸碗壁,道:“這藥都有些涼了,我讓老齊給你再溫一下去。”
陳萍萍由着她端着藥碗小跑出去,不多時又跑回來,苦着臉将燙手的碗擱到桌上,一邊甩手一邊輕輕吹着氣。
然後李瑤兮就目瞪口呆地眼看着陳萍萍,非常從容且面不改色地,将那半碗藥一口氣喝了下去。
頓時,她的世界觀都受到了沖擊。
李瑤兮知道陳萍萍可能不像自己一樣怕苦,可是這樣一口悶的喝藥方式,她也是頭一回見。
呆愣了幾秒後,她趕緊獻寶似地把茶罐打開,遞到了陳萍萍唇邊,介紹道:“七分糖,去冰,加珍珠。”
正準備喝水來壓一壓嘴裡苦味的陳萍萍被這三個詞弄得有點懵。
“嘗嘗,甜的,但不是特别甜。”李瑤兮強調道。“我專門要的七分糖。”
陳萍萍試着淺抿了一口,問道:“你怎麼想着要賣這種東西?”
李瑤兮捧起另一個茶罐,好好有滋有味地品嘗了一下自己的偉大創造,然後道:“你不懂。等到了夏天,這玩意可是必不可少的。我這叫救百姓于水火,勝造七級浮屠啊!”她天花亂墜地感慨着,半天之後才想起來問陳萍萍:“诶?忘問你好不好喝了。”
陳萍萍又仔細品了品,道:“尚可。”
李瑤兮又喝了一口,道:“對了,我剛才碰上長公主了,她好像不太喜歡我。”
陳萍萍的目光停留在窗外一棵樹葉皆已變黃的大樹上,淡淡道:“不用理會那個瘋丫頭。”
對于這句話,李瑤兮深表認同。
可是她不理會可以,範閑在京都可片刻都沒閑着。
于是在這個九月裡的某一天,京都忽然紛紛揚揚地下了好大一場“雪”。無數張如雪般潔白的傳單不知從何處開始飄了下來,不要錢似地灑在了大街小巷裡。
八卦這種東西,不用迎風都能傳萬裡。不出半日,那傳單上的内容已經被京都裡的人傳了個遍。
雖然鑒察院的官員們樂得在一邊看戲,但是樣子總是要做一做的。在兩位官員的分頭帶領下,那些傳單很快就都被收攏了上來。而陳萍萍呢,則是緊急入宮去了。從宮裡回來後他就直接趕赴鑒察院,召集各處主辦議事。
與此同時,李瑤兮也去了鑒察院。不是為了摻和到這場傳單戰裡,而是去找了許寒歸。
陰冷的地牢裡,李瑤兮與許寒歸隔着一道鐵欄杆面對面地站着,彼此都很平靜。
“我可以放你走,但我幫你報了仇,你總要做一些事報答。”陰風吹過,李瑤兮衣袂翻飛,如血紅色的蝶。她伸出兩根手指,道:“在我身邊待兩個月,之後你便可以自行離去。”
許寒歸低首沉默着,眼睛的餘光隻能瞥到她紅得奪目的裙角。良久,他顔色淺淡的唇角微啟,幽幽閉眼道:“你應該是官宦人家的哪位小姐,按理說并不需要我這樣的人。”
李瑤兮耐心地望着他,道:“因為我是異世界來的。我能感覺到,這個世界沒有表面這麼簡單。而你,很可能是通往真相的那個引子。”
許寒歸愕然擡頭。
“我不要求太多,你隻用待夠兩個月,并且在此期間保護好我,就夠了。”李瑤兮道。“我會給你一些思考的時間。兩日之後,我回來聽一聽你的答複。”
……
“萍萍,前幾天晚上我夢見你了……”
陳園内的草坪上,李瑤兮盤膝坐在柔軟的草地上,仰頭對陳萍萍說道。“我夢見一座很高很高的樓,你從上面掉了下來。”
暮霭沉沉,遠方有幾隻晚歸的飛鳥,趁着夕日餘輝歸巢。李瑤兮眺望着那幾個渺遠的黑點,繼續叙述道:“你渾身都是血,手特别特别涼,我就給你蓋了件衣服。”獵獵晚風吹起她随意挽起的鬓發,露出半張精緻絕豔的容顔,也再遮不住她眼底的惘然。她的聲音不似往日嬌軟輕靈,隻是柔柔的,柔柔的,就像一縷易散的輕煙。
遠處傳來了女子們唱曲的聲音,還不時夾雜着陣陣笑聲與逗趣聲,想必是姑娘們又在練曲的時候玩鬧了。陳萍萍沉吟半晌,然後将一隻手放在了李瑤兮的頭頂,似乎想安慰她。
“我知道這隻是夢,”李瑤兮澄淨的雙眸毫無保留地看着陳萍萍,道。“可是你要保證不做傷害自己的事,要不然我就跟着許寒歸跑路!”
這是很有效的威脅。
陳萍萍微愣,随後笑罵着道:“我怎麼會傷了自己,此次在沙州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
李瑤兮心裡呵呵兩聲,萌生了把《慶餘年》實體書甩在他臉上的沖動。
“不用擔心,我不會的。”陳萍萍輕聲保證了一句。
李瑤兮的心情沒有半分輕松,她不想像範閑那樣,抱着陳萍萍的屍身大哭。
陳萍萍看着沉默不語的李瑤兮,溫和地笑了起來。他将李瑤兮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裡,另一隻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西邊将要墜入地平線的夕陽給這片本是美麗至極的園子添了凄涼之意。李瑤兮往陳萍萍身邊靠了靠,讓兩道影子交彙在了一起,似乎這樣他們就無法被撕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