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一點一點地緩緩下移,心中卻出奇地沒有什麼羞恥或不安的感覺,隻有心疼,對眼前這位殚精竭慮老人的心疼。
陳萍萍眼神清明,平靜地凝視着李瑤兮。早在上蒼山之前,他就做出了這個決定。在他看來,李瑤兮和葉輕眉來自同一個世界,必然也會如小葉子一樣,平等地看待每一個人,每一種人,包括……閹人。
……
李瑤兮的目光輕輕落在陳萍萍□□,不過一掃,然後又無聲移開。
她一言不發,而是溫柔卻平穩地從輪椅上抱起了陳萍萍,讓他的身子緊緊地貼上自己的胸口,宛如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般。
她彎下腰,小心地将他放在了玉階上,使池水恰好沒到他的肩膀。
驟然接觸到溫熱的池水,陳萍萍原本冰涼的身子不禁微微哆嗦了一下,随後漸漸放松下來。他的後腦枕着池壁,略顯疲憊地閉起了眼。
李瑤兮偷瞄他一眼,見他沒有睜眼,就到衣挂旁将自己的衣服也褪了下來,然後也步入了池中,坐在陳萍萍身邊。
感覺到李瑤兮挨在了旁邊,陳萍萍緩緩睜開眼,眼眸裡漫上戲谑的情緒。
氤氲的水汽彌漫在二人之間,讓李瑤兮幾乎看不清他了。陳萍萍見她良久都不說話,不知怎的竟有些慌亂。習慣了萬事都在掌控之下,此時忽然有一件事脫離了掌控,讓他很不适應。
正在他開始不知怎樣繼續時,李瑤兮突然伸開雙臂摟住他的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陳萍萍被她攬在懷中,不由放緩了呼吸。暖洋洋的泉水将他裹挾住,不斷向他傳着暖意,直到那股珍貴的暖沁入他的皮膚和經脈,讓他從内到外都真真正正地輕松,就像卸掉了一個很重很重的包袱,輕快無比。
“陳萍萍,以後我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你萍萍姐了啊?”李瑤兮放開他,吸吸鼻子,嘟囔道。
“你怎麼和葉小姐當年一樣……”陳萍萍深深吸一口氣,壓抑下翻湧的感情,說道。
“巧合。”李瑤兮嬌俏地擠擠眼,道。“不過就算你是宦官也無所謂,本姑娘……就好這口!”
這話半真半假。一半是安慰陳萍萍,另一半則因為李瑤兮的确不想生孩子。
就連陳萍萍都笑了。時隔多年,他終于又找到了一個太陽。
這足矣為他的心帶來慰藉了。
本來泡溫泉應該是一項很養神的活動,可奈何李瑤兮的手實在太不安分了。
一會撩撩水花,一會又在陳萍萍的肩上遊走兩下,弄得陳萍萍想好好待着都不行。
終于,在那隻手再次偷偷摸摸地伸上來時,陳萍萍一把将其抓了個正着。
李瑤兮睜着漂亮而無辜的大眼睛,乖巧地盯着陳萍萍看,長長的眼睫毛扇啊扇啊扇,看得陳萍萍還以為自己幹了什麼虧心事呢。
無奈,陳萍萍放下了她的手,并且給予她了一個眼神警告。
當然,在李瑤兮面前,警告效果幾乎為零。才過了幾分鐘,她就又故态複萌了。
“泡溫泉也不老實。”
“廢話,本姑娘幹什麼老實過?”
她眼珠子骨碌一轉,有了個主意,興緻勃勃地道:“哎,要不然我給你按摩吧!”
還沒等陳萍萍同意,她就迫不及待地将雙手放在了陳萍萍腰間。
人身上七七八八的那些穴位,李瑤兮一個都不知道,但是最基本的按摩手法她倒是會一點,此時正好能用上。
腰上敏感處忽然被人摸了一下,陳萍萍身子微微瑟縮,随後便用一隻手撩起些水,往罪魁禍首的方向潑去。
“诶诶?”
李瑤兮起身就躲,沒想到起得太急,險些滑倒。
眼看着她要向後摔的時候,陳萍萍牢牢握住了她的胳膊,讓她及時找回了平衡。
李瑤兮驚魂未定地站定,氣鼓鼓地再次坐下,放狠話道:“本姑娘今天非得趁你睡覺的時候給你按!”
陳萍萍撥開她額前的幾縷碎發,看着她認真的表情,忍俊不禁地笑了,于是李瑤兮也笑了。
笑着笑着,她突然僵住了,如夢初醒般地問道:“影子不在吧?”
要是被人看見了……
就太羞恥了吧!
還好,陳萍萍悠悠答道:“他在外面守着呢……總不會進來給咱倆添亂。”熱水浸泡着他酸痛的腰身,讓他的面色紅潤了不少,至少不似之前那般蒼白憔悴了,看起來也健康了些。李瑤兮瞅着他,傻傻笑着,在心裡贊歎了一百遍自己英明神武,乃天才也。
等和陳萍萍鬧夠了之後,李瑤兮才細細觀察起屋裡的布置來。不看不要緊,看了她才發現,不知是哪位高人如此“好心”,居然把照明用的蠟燭都換成了龍鳳花燭。一眼掃過去,頗有暧昧的氛圍。
龍鳳花燭,應是新婚之夜點的。
琢磨明白之後,李瑤兮頓時想遁地而走,去外面挨個揪着問一遍,究竟是誰如此“神助攻”。
不知陳萍萍發沒發現。不過即使發現了,他應該也不會說什麼。李瑤兮暗暗祈禱着陳萍萍是個大直男,不懂這些講究。
但,今天似乎老天都格外眷顧李瑤兮,讓一切都格外合乎她的心意。于是直到李瑤兮親自為陳萍萍擦幹身子,再換上幹淨衣服,他都沒有注意到蠟燭裡藏着的貓膩。
後來呢,李瑤兮率先盤問了許寒歸四人。一問才知道,是無羁出的馊主意。當然,這是後話。
泡完溫泉後,李瑤兮又去沐了個浴。等到她收拾完畢,換上寝衣時,已經是深夜了。
“還不困麼?”見陳萍萍尚未安寝,李瑤兮問道。
陳萍萍搖頭,歎道:“白日裡午睡時間稍久了些,現在倒睡不着了。”
“那……我給你唱曲兒好不好?我想想……算了,唱京戲吧!”
“你會唱京戲?”
“隻會唱那麼兩三出,我老媽教的。”
陳萍萍微笑點頭。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
李瑤兮一出《貴妃醉酒》唱得極認真,極動情,極入戲。眼波流轉,觀魚賞花,恍若嫦娥下凡,又仿佛當真不勝酒力一般。
“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
她還記得,朱黎教她唱的第一句京戲,就是這一句。當初朱黎比她如今要更為投入,豔光四射,眼神既媚且哀,脈脈含情。李瑤兮甚為驚歎,便立誓要學至母親這般。
如今,她終是有一位表演對象了。她愈發忘我,也有愈發癡了。情不自禁地一記“卧魚”,傾盡了她的全部功夫。
戲畢,李瑤兮才恍恍惚惚地從楊貴妃的角色裡掙脫出來。她想,或許她已經達到母親說的“人戲合一”地步了。
“趕明回京,我為你找身行頭?”陳萍萍不意李瑤兮學過戲。
“我老媽有現成的,回頭我帶過來,再抄些别的唱詞,讓園子裡的姑娘們都學學。”她想起朱黎的那身戲衣:流光溢彩,绮麗鮮妍,雲肩、石榴裙配上泥金底描嫣紅牡丹的折扇,讓李瑤兮很懷疑自己老媽究竟還會多少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能睡了嘛?我困了……”李瑤兮一邊說着一邊打着哈欠,問道。
得到陳萍萍認可後,李瑤兮向他說了晚安,便回屋去了。
不到五分鐘,她便安然酣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