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園裡,一衆人有條不紊地收拾着東西。
姑娘們并不知道她們要去逃難,非但不驚慌,反而一個個興高采烈。陳園雖什麼都不缺,可住得時間長了她們還是想偶爾去外面逛逛。
白念鸾早就提前收拾出了行李,此刻她無所事事,便溜達到了姑娘們的廂房裡。
女子們不知從哪裡聽到過她的名字,分分“白姐姐”地叫着,聲音或清脆或嬌柔,像春日裡叽叽喳喳個不停的黃鹂鳥。
“白姐姐,櫃子頂上的胭脂匣子我夠不到……”
“白姐姐,你覺得我是帶這條淺色裙子好,還是那條深色的?”
“白姐姐,羅裳搶我的花钿,你快為我出氣嘛!”
這些花朵般嬌滴滴的女孩們都如李瑤兮一般大,還總粘着白念鸾撒嬌,讓她恍惚産生了身邊圍繞了n個李瑤兮的錯覺。
白念鸾對女孩子到底友善些,真的就像一位大姐姐一樣,雖然面上不顯溫柔可親之色,可手上一點不閑着,不一會就幫她們打理好了所有事情,赢得一片稱贊聲。
黃昏将近之時,陳萍萍一行人即将動身。
“該走了。”
馬車前,陳萍萍擡眼,對隻用側顔對着他的白念鸾說道。
“嗯,我騎馬就行。”清冷的聲音冷如寒冰。
“你單獨一輛馬車。”陳萍萍道。
白念鸾倒無異議地接受了這個安排。在親眼看着陳萍萍的輪椅被老仆人抱上馬車後,方安心地走向自己的馬車。
李瑤兮想讓她完成的事,她不允許出一丁點意外。
李瑤兮。
她的一生,從來繞不開這個名字。
那是她,要寵愛一輩子的大明星。
就算李瑤兮想要的是天上的明月,她白念鸾也會想盡辦法摘下來。
陳園坐落在京郊,所以馬車隊不需要經過城門,省去了應付城門看守的麻煩。
于是車隊在漸暗的暮色下,開啟了孤獨的流浪之旅。
此時慶帝的死訊剛傳回京都。
城門洞開,滿城缟素。百姓們身穿孝服,臂纏白紗,悲切的嚎哭聲被湮沒在驟起的晚風裡。
他們既是哭慶帝,也是哭自己那仿佛同天色一齊黯淡下去的來日。
沒有人可以否認,在慶帝統治慶國的這二十餘年裡,慶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盛與富足的地步。
他的确是明君,是仁君。不管他曾經使用過多少肮髒和不光彩的手段,百姓都不知道,也不會在乎。
他們隻知道,自己能夠安居樂業,每日飽食三餐,從無饑餒,全是依靠這位皇帝。
人隻珍惜已經回不來的東西。當百姓們意識到失去慶帝這個似乎永遠不可能死去的存在時,他們才懷念起了有他在時的好處。
皇宮内,同樣一片陰沉氣氛。
坐在上首的太後,聽着底下一衆妃嫔此起彼伏的啼哭聲,心中煩躁不已。
她猛然一掌拍在梨花小幾上,大怒道:“都哭什麼哭!”
嫔妃們怯怯地跪着,哭泣聲一下子止住,隻時不時抽噎兩下。
太後定一定神,質問道:“陳萍萍怎麼還沒進宮?”
服侍她的小太監洪竹,觑着她的臉色,答道:“回太後,陳院長自中毒以來,一直在陳園卧床休養……”
太後帶着怒氣打斷他的話:“即刻宣他入宮!”
洪竹不敢怠慢,隻得快馬加鞭跑去陳園請人。
太後喝退所有人,一個人在空蕩蕩、冷清清的大殿裡,緩緩流下了幾滴混濁的淚水。
她無力地垂着頭,像是被頭上沉重的鳳冠壓彎了脖頸。
當洪竹火急火燎地趕到陳園時,陳萍萍等人早已離開京都,并開始繞着京都兜圈子。
離秦家軍隊入京,還會有一段時間。在這段日子裡,陳萍萍他們會很輕松。
換句話說,這根本不是逃難,隻是一場旅行。
……
如果真有所謂老天爺,那麼老天爺也不是公平的。
在陳萍萍和白念鸾能舒服而安穩地坐在馬車裡,不慌不忙地走走停停時,李瑤兮和劉醒的處境則相當悲慘。
七月末,在慶國處于偏南位置的澹州,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即使在有高大樹木蔭蔽的深山老林中行走,依舊熱得不行。
但李瑤兮和劉醒同時還要躲避一個人。
那就是一直沒放棄追蹤範閑的燕小乙。
所以幾天以來,李瑤兮和劉醒隻在密林的邊緣活動,為的就是避免與燕小乙碰面。
李瑤兮擅長近戰,面對燕小乙百發百中的箭支,她沒有勝算。
終于,在苦苦蟄伏幾天後,李瑤兮如願聽到了一聲槍響。
那聲音如霹靂一般,乍然炸響在萬裡無雲的碧藍色天幕下,響遏行雲。
原本栖息在樹間休憩的群鳥,被這巨響驚得振翅飛起,宛如一股拔地而起的洪流。
劉醒第一次聽到如此震耳欲聾的聲響,身軀一震,默默掏了掏被震疼的耳朵。
李瑤兮先是一愣,然後幾乎歡欣雀躍地蹦起來。
燕小乙死了,意味着他們倆從此可以在林子裡橫着走。
李瑤兮慢慢移開堵在兩耳上的手指頭,連語氣都變得悠閑而快意。
“走喽,今天抓緊趕路!”
上天似乎終于開始垂憐他們,到了下午,林間竟奇迹般地刮起了輕風。雖不十分涼爽怡人,可總比沒有好得多。
微風吹起樹葉,一派沙沙輕響,時有飛鳥鳴啼。
一切和諧不已。
一貫沉默寡言的劉醒好似被這閑适的氛圍感染了,竟然主動與李瑤兮聊起天。
“小姐不是京都生人?”
“不是,我是北京人。”李瑤兮知道他沒聽過北京這個地名,可還是如此說道。
“慶國仿佛沒有這個地方。”
“不在慶國。”李瑤兮沒有細講,隻言簡意赅地道。
“那你為何來慶國?”劉醒聲音低沉幾分。
“嗯……怎麼說呢?”
李瑤兮斟酌着措辭,最終決定将真相隐瞞下來。
“慶國風景好啊,好玩!”
劉醒的腰佝偻下去了一點點。
良久,他心不在焉地低聲應和道:“嗯,的确。”
他平日便是這般沉悶的模樣,所以李瑤兮也沒有懷疑什麼,反而繼續找話題。
“老劉,你的夢想是什麼?”李瑤兮充滿浪漫情懷地問。
劉醒木讷的眼睛裡出現了一絲變化。
“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他說。
“外面的世界有多遠?”李瑤兮問。
劉醒隻是聳肩。
李瑤兮不再問了。外面的世界有多遠?一個地球、一個銀河系那麼遠?她暗暗猜着。
“不好!”
劉醒拉住李瑤兮的胳膊,拽着她閃到了附近的一棵大樹後頭。
李瑤兮也意識到了———在那風吹樹葉的響聲中,隐隐摻雜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像有人正疾速在滿地落葉間移動。
李瑤兮眼中寒光一閃,虞辭劍堪堪出鞘,橫在身前。
可奇怪的是,林中的窣窣聲忽然完全消失了,連帶着那風聲也如被吞沒了般,餘下的隻有寂靜,無盡的寂靜。
之後的變故,完全發生在寥寥幾秒間:
幾個鬼魅般的影子,像是憑空閃現一般,赫然出現在二人的四周。
他們,沒有臉。
不,其實不能完全說沒有臉。
他們的五官模糊扭曲一片,像是開了最大化的虛化濾鏡,根本看不出任何形狀,呆闆如一張張抹去了圖案的撲克牌。
别說劉醒,連李瑤兮也沒見過這種詭異的生物。
“小心,是神廟的人!”
李瑤兮登時大喊,将虞辭劍徹底拔出劍鞘。
可神廟……
怎麼會,怎麼敢對她出手?
難道她違反規則了?一些她不知道的規則?
不等她多想自己究竟違反了什麼規則,詭異生物已經奇快無比地移到了她和劉醒身前。
李瑤兮二話不說,當即出劍。
這招劍式她在落花别院揮過無數次,所以不需要加以任何醞釀,就能憑借着肌肉記憶分毫不差地刺中對方的要害。
嗤地一響後,第一個詭異生物的喉嚨間噶啦噶啦地發出了幾聲分辨不出意義的單一音節,就此倒地死去。
“哼……”
李瑤兮回頭,卻見劉醒的左腿已經被砍中了一刀。幸好傷口不深,并未見骨。
“你怎麼殺死他們的?”劉醒一邊勉強站立着,一邊問道。
“什麼?”
“尋常攻勢對他們沒有用!”劉醒喊道。
他手裡握了一把短刃,上頭血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