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熟悉卻冰冷的女聲。

李瑤兮轉身。

白色襯衫、收口牛仔褲的白念鸾，雙臂交叉在胸前，眼角明晃晃地透着不滿。

李瑤兮一陣恍惚。

她……是白念鸾麼？

舉止神态，無不有十成像。

可是若她是白念鸾，此刻心内必定隻剩通關一個念頭，定會第一時間來确認自己的身份。

見李瑤兮不答話，白念鸾更加不耐，冷冷道：“既然妝造都弄好了就去把台詞複習一下，五分鐘後開拍。”

李瑤兮低首，這才發現自己的服飾已然換成了一件粉紅色曳地羅裙。她趕緊掏出手機，将相機調為自拍。

自拍畫面裡的她，頭上應該戴的是發包，總之做成的是繁複精緻的百合髻，髻邊簪的是晶瑩潤澤的海棠珠花，估計是義烏批發出來的不值錢小玩意。

怪不得一進門時，她頭上會驟然沉一下。頂着這麼大個發包，不沉才怪。

白念鸾已經走遠，小星把劇本塞到李瑤兮手裡：“你快看看，争取次次一條過！”

李瑤兮道了聲謝，認真閱讀起劇本。

原來她要拍攝的是一部叫做《瑤台之外》的玄幻電影。在電影中她飾演一個海棠花仙雲甜，而小星則飾演她的好友玉鸾。

在劇情設定中，天庭女仙，皆居于瑤台，以西王母為首。

瑤台之外，有一仙城名為烏城，城中仙人統領四海八荒、九州三界，負責通過樊鐘降下神旨。

雲甜與一衆女仙，無憂無慮自在逍遙。直到西王母壽辰宴上，魔界帝君沈忘川出現，瑤台樊鐘自動敲響。從此之後，雲甜的生活便天翻地覆。她如同其他人般兢兢業業修煉法術想要飛升烏城，誰料卻被一道天雷劈得修為盡失，隻得墜入凡間從頭再來。沈忘川卻像是記恨她一般屢次傷她，卻又口口聲聲說自己隻是太愛她。就連昔日姐妹玉鸾也仿佛變了個人，對她惡語相向，将她視作自己與沈忘川愛情道路上的最大阻礙。

雲甜認為此事與烏城降下的樊鐘神旨有關，便踏上了尋找真相的征途。最終她發現，所謂“飛升烏城”不過是一個謊言，凡是被召喚飛升之人，都殒命在天梯之上。而烏城中那些至高無上的神明，實則是另一個陌生世界的人。雲甜拉上不斷與自我意識抗争的玉鸾，毀掉樊鐘，最終逃離了瑤台，前往瑤台之外尋找新的桃花源。

李瑤兮若有所思地皺起眉。

這個劇情……她怎麼越看越熟悉呢？

熟悉得好像，她很久以前就見過了……

她直接把劇本翻到最後的高潮部分。

劇本上的她的台詞，一字字一句句，都是雲甜在洞悉真相後，對烏城，發出的代表反抗的呐喊：

———天母啊，我真正意義上的母親啊！

———為何不愛我，還要執筆将我書寫？！

———為何予我“甜”字為名？！

———為何女子生來便應依附于男人？！

———為何仙魔大戰，遭殃的總是天下蒼生？！

———為何我逃不出瑤台，這虛假的桃源？！

李瑤兮的太陽穴突然刺痛了一下。她趕緊閉上眼，腦海深處卻模糊地浮現出一些聲音。

“小瑤兒，我這個劇本怎麼樣？”

“現在的仙俠劇都是一個套路，該來點不一樣的東西了。”

“小瑤兒，做我的女主角吧，做他們心中的雲甜。”

“拉住玉鸾的手。不不不，你得看向攝像機，也就是看向觀衆，讓他們感覺到被雲甜凝視，這才叫打破'第四堵牆'。對，很好……眼神再堅定一點，好……”

那個穿着白襯衫的身影，在她的眼前一閃即逝。

“阿瑤，你沒事吧？”

小星見她臉色微白，擔憂地問。

李瑤兮睜開眼，勉強搖搖頭。那些零散的記憶碎片，沖擊着她的頭腦。

“小星，為什麼女主的名字是'甜'？”

小星崇拜地看了一眼白念鸾忙碌的背影：“是白導起的名字啊。白導說，現在的小說女主名字嚴重傻白甜化，不是'甜''軟'就是'柔''嬌'，她必須諷刺一下這種弱化女性的現象。”

李瑤兮點頭。

她想起來了。

這部《瑤台之外》，就是上一世她與白念鸾第一部合作的作品。

烏城的烏，是烏有的烏、烏托邦的烏。

代表瑤台之外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衆仙心目中的“烏托邦”。

而烏城裡面住着的仙人，大概也隻是普普通通的小說家。

而雲甜的清閑生活，之所以在遇到沈忘川之後就被打破，是因為沈忘川就是這場仙魔虐戀中的男主角。

作為女主的雲甜，必須要弱于男主，要被虐身虐心，再與“不懂愛”的男主破鏡重圓。

所以她不被允許繼續修煉，還莫名遭遇了天雷。

而在這種仙俠作品中，愛慕男主、嫉恨女主的惡毒女二也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玉鸾的人設才被烏城強行扭轉，從雲甜的好姐妹變成了為男女主戀愛服務的傀儡工具人。

不得不說，白念鸾還真是敢寫敢拍。

什麼最諷刺，她就拍什麼。

隻是李瑤兮想不明白一件事：

為什麼玉鸾的穿着，會和白念鸾一模一樣？

巧合？

正沉思間，白念鸾快步走了過來。

“可以開拍了麼？”

雖然是詢問語氣，卻又透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李瑤兮忙不疊地點頭。

她哪敢說不可以啊！

白念鸾走到監視器後面坐下。

“全場安靜！”

“聲音開。”

“開機。”

“五場一鏡一次。”

白念鸾偏頭：“開始！”

小星一秒進入表演狀态，開始說台詞：

“明日便是王母娘娘壽辰，聽聞三界皆要來賀壽呢。”

李瑤兮按照剛才的記憶，以談論八卦的口吻應道：

“魔界帝君沈忘川，向來離群索居，好像和仙界隔閡不淺，這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嘛！”

“咔。”

李瑤兮錯愕地盯着白念鸾。

她沒說錯詞啊！

白念鸾站起身：“我覺得你應該再表現出一些鄙夷。”

李瑤兮：……

要不是她自身夠清醒，沒準還真會以為自己就是在現實世界中拍戲。

這一關遊戲，很真實啊。

……

李瑤兮在劇組耗了一上午。

說是一上午，其實遠遠不到。這個遊戲顯然非常逼真地還原了夢境的特點，就連時間流逝的速度都比外面快。

中午十二點半，“白念鸾”終于宣布放飯。

全劇組的人，上至李瑤兮這種主演，下至一個不起眼的工作人員，吃的都是統一的餐食。

李瑤兮坐在一個蘋果箱上，嚼着還熱乎着的勁脆雞腿堡，手邊放着一杯冰可樂和一小包香辣雞翅。

心中直呼過瘾。

沒想到，她老媽設計的遊戲還挺人性化的。

李瑤兮無意間擡頭一瞥。

卻隻見片場一頭，竟站着其木宗。

李瑤兮登時連漢堡都顧不上啃了。她眉毛擰成一團，眼睛一錯不錯地緊緊追随着那個“其木宗”。

就在此時，其木宗恰好回頭。對上她的目光，略微點頭一笑算是打招呼，随後便轉過身去開始與劇組人員溝通。

李瑤兮眼神一凝。

看來她的确與白念鸾、其木宗處在不同的平行時空之中。

也許此時此刻，他們也正面對着一個虛假的她。

李瑤兮心裡清楚，自己不能再這麼白白浪費時間了。

目前她有兩個主要任務。

一，盡可能地探索出更多有助于通關的信息。

比如，夢境的主人是誰。

“夢境大逃殺”是否意味着，打破夢境是正确的通關方法。

二，盡快與真正的白念鸾、其木宗彙合。

當然，他們倆肯定也在想辦法尋找自己，所以她也可以暫時按兵不動。

思前想後，李瑤兮還是覺得她應該主動打探線索。

萬一片場還隐藏着什麼道具呢？

打定了注意，李瑤兮幾口解決完漢堡和雞翅，拿餐巾紙細緻地擦了擦嘴唇，順便翻出一支口紅，給自己補了個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