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客之意無需言表，文十八上下唇一碰，終究别無他話，默默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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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文十八腳步漸遠，黎風烨起身，兩三步滾上床榻。他甫一躺下，衾被濕冷遍布全身，顯然這間上房從未打算留客。

舟車勞頓，黎風烨原本打算先行歇息半個時辰。

事發突然，自北地遠道而來，日夜兼程，縱然他渾厚内力在身，此時着實有些困乏。不料腳下這方僞裝成客棧的“雀樓”地盤，徒有其表，如此招待來客。

京城魚龍混雜，書生偏偏選用此地牽頭，真是不省心。

黎風烨心中責怪身在遠方的好友，反手取出懷中那枚捂了一路的寶貴令牌。

長尾山雀的圖紋近在眼前，黎風烨思緒漸遠。

先前與文十八一遭對話，小厮語中所指之人，“他”，正是黎風烨的那位書生好友，連長洲。

連長洲武功奇差，隻會抱卷夜讀，家中又有探花郎先人，身邊這群武夫打小便稱他書生。

黎風烨此程上京，自然是受連長洲所托，替他打擂奪魁，迎見與他有過一約的嘉王郡主。

此事麻煩，奈何連黎二人相熟，黎風烨代他行事，本就是書生開了個口，黎風烨主動包攬，自願為之。

若非情況危急，想必書生根本不會将此事委于他人之手。恐怕他拖着那副紙糊似的身子，也要親自走這一遭。

可惜連長洲來不了。

肩上擔重，留給黎風烨的時間亦不充裕，登時，黎風烨收回令牌，乍地起身。

茶水發涼，遠不及半個時辰，黎風烨告别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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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方至，黎風烨來到竹苑附近。

此地名為竹苑，卻隻是郊外林海中某處山坡坡頂，登高望遠所在罷了。好在門窗緊阖的樓閣之前，院落間平坦寬曠，就地搭建擂台，綽綽有餘。

那位嘉王郡主煞是貼心，臨時圈了一方練武場，依台而設，留給衆人演習。

周遭熙熙攘攘，黎風烨環視四處。

天劍崖、歸一宗、藏刀門，武林六大門派，三白兩黑一中立，竟有三家弟子參與其中。然而縱觀服飾着裝，長相樣貌，皆無他熟知之人，恐怕并非内門子弟。

黎風烨繼續打量幾眼，月娥山？不知女子緣何來此？他逐漸瞧見好些其他小門小戶的身影，商人世家、官宦兒孫，散客之流，同樣不少。

早早知曉此事名聲響亮，如今目睹這副人潮洶湧的陣仗，竟讓黎風烨想起了五年一度的武林盛事——“花神會”。

類似百年前的武林大會，花會場場皆有六大門派掌門或長老出席，與會子弟概為青年才俊，人中龍鳳。

非但習武之人，寫書的、說書的，看熱鬧的，都要來摻和一腳，浩浩湯湯。每隔五年，不至三四個月之久，百花謝了又開新模樣，難得結束這場花會。

眼前這場比武招親，僅有三大門派弟子出席，黑白兩道概無略有名氣的人士參與，自然比不了花神會的壯觀。

但有皇帝金口玉言在後支撐，郡主許諾，哪怕争不到魁首結親，但凡入圍者八人，皆有賞賜。

金銀綢緞，名劍好刀，美酒寶馬，詩棋書畫，明碼攤牌，絕不虛言，照樣堪稱無比熱鬧的盛會一場。

眼下來人衆多，他們的功夫本領卻參差不齊。黎風烨粗略估計，若非意外，他拿下魁首，應當毫無疑問。

黎風烨一面觀察，一面擠進長隊之中，左右前後，不少成群結伴之人。

他們樣貌年輕，聲調活潑，通通是些少年郎，莫不都是為了那些金銀兵器的賞賜而來。除去相約同行者衆，亦有許多江湖中人，趁機結交彼此，談天說地。

其中有人心思活絡，撞見黎風烨落單，意欲上前搭讪，或許因他其貌不揚，或許因他劍藏鞘，衣着平凡，背後布包神秘，躊躇不定，仍然收回了腳步。

他人如此熱鬧，黎風烨孤身一人，竟成了異類。

黎風烨看在眼中，并無不滿，聽着少年人們胡侃，面上反而多出笑意。

曾幾何時，他也與旁人一見知交，三人同行，說好未來大鬧江湖，不見名堂不歸山。

八年前花神會上，他一戰成名，尚有好友在旁，而今他刀劍雙絕，無人不曉黎大俠，隻餘他一人來到此地，再試二三，當真唏噓。

即便黎風烨并非多愁善感之人，漂浪江湖多年後，回憶少年時仍在山莊的時光，他依舊忍不住多添懷想。

畢竟有的人哪怕相隔千裡，尚有重逢之時，可是有的人早已淪為黃土一抔，無論音容笑貌，還是凡胎精魂，皆已無處相見。

黎風烨心中感慨，卻點到為止。

他擡頭觀摩這幾條長隊，點點人頭，約莫近百來人，着實壯觀。

正在此時，長龍前方忽然現出一名紅衣女子身影。

她足尖輕點，一躍而起，踏向通往擂台的石階，傲立諸位面前，俯視衆人。

這紅衣女子身形高大，濃眉紅唇，衣袖獵獵生風，兩指習慣性并為劍指，背手向後，氣勢淩厲。

同輩之中，黎風烨經驗老辣，一眼望去，當即看出女子本事不凡，絕對勝過在場大多數人。

女子登台開口，率先客套一番，再說諸位如此熱情，郡主好奇各位好漢身手，特意派我傳話。今日衆人在此，不如先與郡主家将過招，三局兩勝，無論勝敗，皆可領賞。

然而郡主同樣有令，唯有挑戰家将勝出者，方可上台打擂。

此話一出，有人不滿，亦有人雀躍不已。

黎風烨自是後者。

郡主家将？豈不正是眼前的紅衣女子？

既是比武，一試身手的好機會擺在面前，黎風烨心中喜悅，忽然，一道目光遙遙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