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在很多年以前曾經很喜歡過冬天,特别是新年夜的時候。
仙女棒的火星會迸濺在衣袖上,他那個時候還是小小的一團,媽媽當天叮囑,他臉紅着應下來,結果和小夥伴們玩到興頭的時候轉身就忘。
然後形成了循環,結局就是每到新年的那幾天媽媽總會檢查他的衣服,接着用一臉柔和無奈的表情望着他,他又再次臉紅着應下來。
現在仔細一想,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發生的事了。
在去年冬天到來之初,他還在想如果有空的話,要不要新年的時候買點仙女棒帶去給他的小貓們看看。
然後又是一個漫長的寒冬過去。
有一天他拖着沉重的狙擊袋回到他那個臨時安置的安全屋,仰頭喝水的時候循着聲響,不經意就瞥向了窗外蓬勃的綠意。
才猝然意識到原來已經是春天了。
完全忘記了呢,那些所謂的空閑時間。
卧底的日子是很難熬的。
抛開那些在無人的隐蔽角落裡蜷縮着的自我舔砥不說,就談鮮紅的生命在掌心慢慢散失。
他常常能夠感受到手心的體溫褪去,一兩分鐘似乎也太短,有些人的生命流逝時間漫長得沒有盡頭。
難熬。
或許是真的在組織裡待太久了的緣故,一些隐秘不可見光的想法總會在那種時候時不時的冒出頭來。
它們像泥土裡被動物和風傳播的種子一樣,渺小,卻又無法讓人忽視。
為什麼這些人就不能死得快一些。
快一些。
他望着在地下室裡垂死掙紮的人們,祈禱他們那旺盛的生命力湮滅得快一些。
再快一些。
掙紮是痛苦的,長久的折磨是永恒。
木樁上老舊斑駁的血痕彌漫出腥臭味,在無數個組織地下室的夜晚,他總會站在牆角冷漠的望着那些不知何事何故押送來的人,和其他的組織成員一起,冷漠的望着他們。
逃不掉,黑色的大網像天幕一樣将他包裹。
他在無法抵擋了的時候也會上去補一刀,鞭子,刀刃這些冷兵器其實算不了什麼,人類有上千年的懲治制度,其中令人發寒的多到數不清。
幸好上面嫌屍體的處理過于繁瑣,他沒能真正執掌其中一二。
然後組織成員在例行完成了懲罰的流程之後,後勤部有人為了省力會直接活/埋,又或者讓他們服毒陷入幻覺,亦或是使用組織的其他藥物。
當然大多數前線幹部,都是選擇一槍解決了的方式。
包括蘇格蘭。
然後日複一日的射殺,完成任務,再射殺,再完成任務……
歲月将他打磨成了一個名為蘇格蘭的機器,他掙紮着上前,又被大網禁锢着。
如若不是偶爾還能見到zero,不是偶爾還能與線人聯系,偶爾還能找到些前二十年的存在印記。
那麼某天一覺醒來,他心裡的那些種子真發了芽,會不會長出了黑色的樹與枝桠……
樹的盡頭還會有盡頭嗎,可以枯嗎,又或者他親自鏟掉。
“喂。”
一記聲響打斷了此時正在病床上望着窗戶發呆的諸伏景光。
“苟大黃!”
不對,現在叫苟大黃了。
諸伏景光深吸一口氣,也不知道這個名字代表什麼,但他總感覺那種幾年前和好友們嬉戲時才會有的咬牙切齒的感受回來了。
不同的是那時候有愉悅,但是他現在隻想對着窗戶裝深沉,以及如果身體允許,他想将脖子上的枕頭砸向這個女人。
“不要再對着窗戶裝深沉了!”
“知不知道一個眼袋發黑渾身上下沒二兩肉的憂郁男有多可怕。”
“有多可怕。”
他很認真的問。
“……嗯……”
隻見女人原本理所應當的可憎面容突然有些飄忽,她撇撇嘴望着窗外的飛過的鳥,“……也,也還好吧。”
又轉過頭來上前幾步,猛地拍拍他的肩膀,“相信你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帥氣好嗎,小光!”
不,諸伏景光唇角上升兩度,咬牙着讓肩膀撐過她這一擊。
“嘎嚓。”
牙碎了。
看來先沒撐住的是牙齒。
諸伏景光微笑,“住院費,再減一半。”
“好讨厭,小光你是奸商吧,這樣下去我就要倒貼錢免費給你治療了呢。”
“所以說你真的不考慮幫我做事嗎。”
“薪資豐厚,住院費也不用還了哦,你要我倒貼多少我都願意!”
又來了。
諸伏景光收斂起眼中不明顯的笑意,那種輕松活泛的氛圍刹那間似退潮一般,倏地就湧回了海底。
自從兩個月前醒來之後,每每隻要他是清醒的,女人總會說上這麼一句——“幫我做事吧。”
似乎在她眼中這份件事十分重要,然後他會斟酌着語氣,控制着用量,為了不顯得過分明顯,再說上那麼幾句十分謹慎的話,最後才說出那句。
“很重要?”
不過這些斟酌和謹慎在女人N次表現出來無所謂的态度後變得十分可笑,但盡管如此,每每提及這個話題他也還是不敢就那樣脫敏松懈下來。
誰又能夠确認她究竟是不是在套他話。
從兩個月前第一次醒來後他就從女人口中得知,她也是組織的成員。
代号杜松子,琴酒的原料,甚至在很多地區就以相同的稱呼來指代彼此。
意義不言而喻。
但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她的名号,一次也沒有。
至于那些困擾他許久的問題,為什麼要救我一個闆上釘釘的卧底,為什麼要我為你工作,你的真實身份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