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好像真的還挺大,通往半腰的時候,炙熱的氣流在他的喉管翻湧,讓諸伏景光有種回到了小時候還在長野山林裡奔跑的感覺。
不同的是小時候隻顧着和小操他們嬉鬧,最大的煩惱是今天回家晚了媽媽會不會生氣。
而已。
哥哥從學校放學回來了嗎,爸爸今晚來不來得及回家吃飯呢。
然後他跑下山,一步一步踏着階梯,循着蜿蜒的石闆路,穿過爬山虎覆蓋的老舊街巷,然後回家。
等到夜晚燥熱的風打在了他的臉上,他才猛地想起這裡是東京了,現在也不是在小時候。
爸媽也早死了。
然後他奔跑,尋着槍聲。
不遠處的天空被微弱的火光照亮些許,他的胸腔湧着滾燙的開水,仿佛再深吸一口氣喉嚨就要燃燒起來。
但是最終還是到了。
他拖着殘憊的身體,竭盡全力啟動他才好不久的雙腿,最終還是到了。
然後……
然後火光肆虐的夜晚,發出嘎吱聲響的山林,他站在一棵已經被人射了好幾個槍孔的樹旁。
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女人舉槍指着zero。
不可原諒。
……
不可原諒。
早川雪裡看着眼前的黑皮金毛混血怪。
鮮血從他額前的碎發處冒出,被濃烈的灰煙侵染的臉頰上方是一雙充滿疑惑與怒氣眼神的紫灰色雙眸。
哈。
眼神可真礙眼啊。
消亡了他人的性命,毀滅了他人為未來做的一系列努力、她對未來一切美好幻想的人——
憑什麼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雪裡喉嚨一哽發出嗚咽聲,胃裡沸騰着名為痛苦的胃液,眉心抽搐,嘴角牽扯快要做不出一個完整的表情出來。
還沒等她手臂上被男人用鋒利匕首刺破的血痕消散些許痛意,猝然又猛地朝男人襲去。
女人速疾掌心握拳凝聚一力,肌肉鼓漲直向脖頸,在波本一個閃身隐于樹叢中又轉身側踢。
小腿被捏住,身體騰空,金發男人直接将她望木樁上撞,霎時圍繞兩人為中心的樹葉一躍在了半空。
又被雪裡借力環住了他的後頸,膝蓋抵住脊背将男人往下壓——
一記鑽骨的刺疼又從大腿湧上神經中樞,鮮血迸發。
女人仿佛沒有感知一般,咬緊牙口,下一秒冰冷的槍管直抵住男人太陽穴。
“Zero——!”
随着嘶啞的嗓音呼喚姓名的,還有一記槍響。
不遠處,被火光萦繞着的邊緣,循着重重樹影望去。
諸伏景光站在那裡。
……
雪裡捂着胳膊踉跄着幾步後退,翠綠的眸子深深映照出槍口指向她的男人。
嶙峋的火光與樹影照亮他充滿殺意的眸子,指骨用力鼓出皮膚,緊扣住扳機沒有松懈,一步一步挪向此時正在按着胸口快要癱倒在地的金發男人。
他将他攙扶起。
一下對峙的陣營清晰分明起來。
是看到了槍口抵着太陽穴的場景就不自覺把名字都喚出來了嗎,早川雪裡心裡的煩躁愈勝。
沒人知道她究竟有多清楚綠川光這個人有多謹慎。
格洛/克g17,射程僅有五十米,平穩,容量大……
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
雪裡眨眼,一瞬神經懈下控制着身體機理的恨意情緒,疼痛也就頃刻間迸湧向四肢百骸。
左手臂夾着的彈殼仿佛正在撕裂血管與骨骼般,呼一口氣扯破皮囊,吸一口氣又鑽上鼻腔。
男人一邊警惕着她,一邊招呼着身後的那人。
波本起身面色蒼白,搖搖頭和面前的男人說沒事,然後告訴他,“這人是組織成員。”
留不得。
空氣中湧動的氛圍更沉重了些,雪裡能夠明顯得感覺到,如果說之前男人還在控制着自己的手指的扳機按鈕,那麼現在,就是一隻惡狼凝望獵物的開始。
看來他們是打算殺了她。
雪裡再次眨眼,用力捂住胳膊的手掌蜷縮着扣住了往外冒的血肉,指尖攪動。
她知道如果一會兒她要是掉下了淚水,那一定是因為身體疼痛的關系。
幾個小時前的一些恍若朋友之間才會談及的無聊對話變得渺遠又虛幻,她看見梨花飄落一瓣在了男人病床床鋪上,她并着手拂開,還沒收回就被男人遞了一個蘋果。
但這些在此刻燒焦的山林與餘燼間又變得不再清晰,隻剩下了男人眸中暗藏的殺意。
正義的陣營和邪惡一方向來生死對立,誰也不肯饒恕誰。
女人扯着嘴角想要往上揚,又被臉頰處的血痕牽扯着痛意。
……
“Zero?”她嘲諷道:“這麼大方的就将卧底真實姓名透露給組織成員真的好嗎。”
“沒有關系,既然你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那麼把你殺了不就好了。”
男人蒼藍色的眼眸此刻不再明朗,暗沉得像是在天光還未明亮之前的一抹幽幽晦色。
……
雪裡想要笑出聲,又突然對一切都感到厭煩了,現在隻想趕快離開不再留在這裡。
淡淡道:“直接殺了真的好嗎,沒想過把我抓回你們那邊,說不準我會知道組織裡的很多東西呢,不想要知道情報嗎。”
她現在隻想趕快離開。
這裡的味道太像那些年密封的小島,特别是今天還是夏天,空氣燥熱得仿佛火焰圍繞的訓練場。
他們在裡面争鬥,厮殺,拼搏。
雪裡不想死,她隻想活。
可惜的是那些幼小的孩童,那些稚嫩的少年,那些留在訓練營當教官的青年都不會聽。
就像現如今雪裡眼前的兩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