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的人魚哪裡知道日月更替四季輪轉的殘酷呢?
靜原接觸的龍蜥是生長緩慢的族群,認識的純水精靈朋友又是幾百年如一日的不變,海中生物誕生又死亡,他根本無暇分神關注許多前生習以為常的生老病死。
等他想起許久沒有聽到塔塔利亞的消息時,等他浮出海面躍起,才看見了楓丹這樣溫暖的國度的冬天。
即使是冬天,林中草木也沒有凋零太多。常青依舊青綠,橘黃依舊染着大地。
但是靜原莫名感受到了這就是冬天。隻有浮出海面的時候,他對于四季的變化才會敏銳一些。
小木屋旁邊的田地已經荒蕪,雜草叢生。門前曾被主人打理得很好的花圃此時空蕩蕩的,水壺閑置在一旁,風吹日曬的褪去了曾經鮮亮的顔色。
“塔塔?”
靜原見無人回應,原本是坐在海崖上,後來雙手支撐着身體,拖着沉重的尾巴在草地上滑動。自打跟着那維萊特學會了遊泳後,他再沒這樣狼狽的行動了。
“塔塔!”
他拔高了聲調,略略有些失聲啞然。許久許久沒有高聲講話了,嗓子一時間沒法适應,幹澀了好一會。
“塔塔。”
他全身都在使勁向前撲騰,尾巴也沒少出力,總算是蹭到了小木屋門前,尾巴離開水有一會了,鱗片和皮膚都能感受到緊繃。
小木屋中傳來微不可查的呼吸聲,還有婦人嘶啞的微弱回應:“我在,哥哥……”
她聽得到那愈發清晰的呼喚,原本以為隻是夢中的聲音,後來發覺是真實的,想要回應,但許久未進水米的嗓子和身體如同漏風的氣球,幹癟得不成樣子。
靜原略長的耳尖動了動,捕捉到了屋内傳來的細微動靜。說真的,那聲音比白日的老鼠還要輕。
他推開了門,屋内冷的有些厲害,爐子下隻剩燃燼的灰。床上有個小鼓包,一層層厚被子壓在上面。
那聲音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靜原湊近了些,扒着床邊去看塔塔利亞憔悴的面容:“你很冷,塔塔。”
“是啊……好冷。”塔塔利亞下意識露出笑容,氣若遊絲,“能幫我點燃爐火嗎?”
火柴點燃,丢進幹草和木柴中,噼啪燃燒起來,很快烘得屋子熱熱的。靜原覺得自己物理層面上的口幹舌燥,想尋找水源,卻聽見塔塔利亞微弱的呢喃。
“爺爺……好冷……塔塔好冷……”
靜原已經不太記得當年救下他的那個爺爺長什麼樣子了,也不知曉對方的名字。
“塔塔,我在這裡。”他伸手撫上老婦的額頭,冰涼的吓人,銀白的發絲也是亂糟糟的。
他撥開塔塔利亞的頭發:“不要睡,塔塔。”
“好累啊,爺爺……”她閉着眼睛,有些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我想睡覺,好累……”
“……”靜原低下頭去,幾個呼吸之後又擡起頭來,湖藍的眼中一片波光,“那就睡吧,孩子。”
“做個好夢。”
塔塔利亞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自己站在比她高出半個頭的竈台邊,身側是高大的爺爺。爺爺胡子花白,但精神好的不得了,一身肌肉。
〔“塔塔,今天炖林豬的肉吃,放多多的洋蔥,好不好?”
“好!塔塔還要土豆!炖得香香的土豆!”
她聽見自己這樣大聲回應,扒着竈台,目不轉睛的盯着鍋中烹饪的美味。
爺爺大聲笑着,空出一直手來狠狠搓了搓她頭頂的軟發。
那是她許多珍貴回憶中微不足道但分外溫暖的一角。〕
好想……再吃一次爺爺做的飯啊。
爺爺,塔塔好冷,又好餓。
塔塔想回家了。
靜原單手抱着塔塔利亞瘦小的軀體,一路磨蹭回到了大海。手掌和下腹柔軟的地方磨得血肉模糊,鱗片脫落。下半身落入海中的時候,鮮紅的血絲絲縷縷從傷口滲了出來。給靜原疼的龇牙咧嘴,五官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