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峥不想讓晏嵘聽到讨論的内容,他把肖予薔帶到二樓的一個房間。
這裡似乎是他的私人工作間,而且似乎還沒收拾完。書架上以堆砌的方式塞滿了東西,角落裡還有一個巨大黑色行李箱。
晏峥似乎也意識到和不熟的異性待在同一個房間,氣氛會有些尴尬。他稍微開了點窗,讓外面的空氣和聲音傳進來。
肖予薔看他一系列操作,默不作聲。
“我們就談十分鐘。”晏峥先開口。
肖予薔不自覺抓緊了書包垂下的帶子,點頭:“好的,您說。”
“肖老師,你覺得晏嵘好相處嗎?”
肖予薔對這個問題有些意外:“他很好相處。”
晏峥說:“我出國有一段時間了,和晏嵘聯系不怎麼多,所以想從老師你這邊了解一下。”
然是謙虛請教的話語,肖予薔卻覺得有什麼重量壓到了心髒上,讓她緊張起來。
“他……挺好學的。剛才也跟您聊到……”
“不是這些。”晏峥打斷她。
肖予薔不解。
“我在國外比較忙,很難關照到我弟弟。這次回來,感覺和他更加疏遠了。”晏峥聲音誠懇,說的内容也很平凡親切。但肖予薔看着他的眼睛,心裡不自主地警覺起來。
果然,他話鋒一轉:“但晏嵘卻非常看好你,他對你的認可有些超乎我的想象,甚至一直照顧他的陳姨也沒能讓他這麼依賴,就像他多了個親姐姐。”
“我想知道,老師你是怎麼做到的?”
肖予薔不難聽出當中略有質問的意味,她沒想到晏嵘和晏峥的對立裡竟然還有她的環節。
她冷靜地回複:“我們隻是師生之間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晏峥目光恍惚了一瞬,又凝上了肖予薔的臉。
“這麼說,肖老師也很信任晏嵘?”他問,“你在信任他什麼?”
肖予薔想起了剛開始家教的一件事。
那時晏嵘不像現在這樣活潑,對她還是有些戒備,甚至是深深地抵觸。
某次家教,她花了半節課跟他閑聊談心。她問他對自己有沒有什麼期待或者目标,他繞了半天,給了她四個字:全校第一。
“全校前三不行嗎?”她笑着問。
晏嵘搖搖頭:“全校第一。”彼時,他連全班前十都到不了,總排名在年級一百左右徘徊。
“好吧。”她說,“那就全校第一。可惜我隻有把你帶到全校前三的水平,剩下的你得靠自己了。”
“你這麼高估自己?”晏嵘一臉嫌棄地看着她,說話很不友好。
她搖頭:“是你太低估你自己。”
晏嵘眉頭緊皺,欲言又止。
他低頭看着翻開的書本:“好中二。”
肖予薔把這件事簡單地告訴晏峥。
她看到晏峥似乎笑了一下,但再看去又是平靜的臉和藏着情緒的眼。
他在判斷她說的事情。
肖予薔不太喜歡他探究自己時的目光,像是一把冰冷的手術刀要剖開她的表皮,看到她皮囊下的血肉的有幾分真幾分假。
她想,難道他也是這麼看待其他人,包括他自己的弟弟嗎?
晏峥沒有提問她關于這件事的細節,隻是若有所指:“你很擅長鼓勵式教育。”
鼓勵式教育,似乎是一種更加積極向上的教育方法。
但鼓勵,也意味着在别人看來還不夠。
肖予薔心中冒出一股無名的火:“晏嵘的哥哥,你可以對你的弟弟更有信心一些。。”
“你弟弟的才華與心态,無疑都是一流的。他在學習上的天賦沒有一點問題,甚至優于許多人。更為難得的是,他敢于直面自己的不足,勇于承認自己的不懂。他自覺地審視并批判自己那些并不完美的表現,這種自我反省的精神是學生提升自我的關鍵。而他面對失敗的心态是我見過最正面的,我從沒見過他特别自責或内耗過。”
肖予薔又有了那種氣提不上來的感覺,好像心裡那把火燒幹了她肺部的氧氣。
“除了他自身的資質,家庭和學校的氛圍也能影響到孩子的成長。根據晏嵘提到的情況,我認為他在學校的學習是完全沒有問題,但……”
她突然想起聊天記錄裡的一堆“我哥”,攻擊力之強且不宜直接複述。她止住話頭,差點咬到了舌尖。
“但什麼?”晏峥冷靜地聽她說着。
“但……家庭的支持也很重要。如果能配合學校一起對學生進行教育,我覺得晏嵘會比現在更好。”肖予薔把話頭續了下去。但願晏峥沒有聽出太多她已經知道弟弟對哥哥責怪這件事。
說完上面一串話,她看着晏峥沉下去的目光,心中一咯噔。
作為一個家教老師,她是不是說得有點太多了?
而且她剛才的語氣似乎有點沖,也許會讓人覺得被冒犯了。
可是……
上課時,晏嵘安靜過頭的樣子,太過詭異和消極。
她是家教老師,教育不能揠苗助長,更不能惺惺作态,人為催促學生化壓力為動力。
盡管,今天一時沖動的解釋,可能會讓她丢了工作。
晏峥從肖予薔認真的神情裡讀出了一種“視死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