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一起吃飯的嗎?”
“沒時間。”
“呵,就你個大少爺忙。”
祁薇也不跟他計較了,原本就打算在飯桌上提點他的那點事,迎刃而解。她拎着包,喜滋滋地邁出辦公室,嘴裡叨叨着“這家夥眼光還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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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不停蹄地在課堂和新生彙演的後勤工作中交替忙碌,忙亂的一周終于接近尾聲。
周四晚上,梁舒音下了晚自習,步出三教時,意外收到了簡兮學姐的信息。
對方邀請她去隔天晚上的生日派對。
三教外的路燈不知是電壓不穩還是燈壞了,幽藍的光,忽明忽暗的,異常鬼魅,仿佛剛才課堂上,聊齋志異的延序。
她握着手機,離那詭異的光遠了點,随着人群緩慢往前,對簡兮的邀約稍顯猶豫。
自從簡兮畢業後,除了在她的咖啡館兼職,梁舒音平日裡跟她的交流并不多。
在她踟蹰時,學姐又發來一條。
“酒吧老闆超帥,秀色可餐、慘絕人寰的那種帥,不來飽飽眼福太可惜了。”
這樣毫不掩飾的豪爽性情,讓她想起了兩人的相識。
源于一次見義勇為的意外。
彼時,她搭乘校車去新校區,在車上戴着耳機看小說,太專注,以至于有個不懷好意的鹹豬手在身後蠢蠢欲動,她也渾然不覺。
是簡兮趁着車輛拐彎時,佯裝摔倒,順勢撲上去,一屁股坐在對方身上,這才替她解圍又出氣。
後來她問簡兮,萬一對方惱羞成怒,起了報複心怎麼辦。
簡兮手一擺,豪邁地“嗨”了聲,說當時沒想那麼多,單純是本能反應。
梁舒音覺得兩人是同類,主動提出了交換微信。
但真正熟悉起來,是在詩歌社團。
和被拉去充數的她不同,簡兮是貨真價實的才女,什麼古典詩、現代詩、先鋒派、朦胧派...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後來她才知道,學姐出身書香門第,從小被寄予厚望。
三歲讀詩,六歲寫作,琴棋書畫不在話下,而家裡也早早給她鋪好了未來的路,成為一名高校教師。
然而,臨近畢業前,簡兮卻和家裡人爆發了激烈的沖突。
天翻地覆的争吵後,她選擇了與父母規劃中截然不同、甚至相悖離的路。
與安穩倆字毫不沾邊的自由撰稿人。
也許是遲遲沒得到回複,簡兮終于使出了殺手锏。
“阿音,你不來,學姐會很寂寞的。”
這話到底戳中她的軟肋。
梁舒音應了下來:“好的,我來。”
周五四點後就沒課了,她回了趟家換衣服、化妝。
她翻出去年生日時顧言西送的那條米色的小香風連衣裙。
裙子是A字型簡約款,寬肩帶上綴滿水晶,裙長在膝蓋以上,配上短靴,不會顯得過于正式。
收拾妥當,她去附近取了預定的蛋糕,簡兮說讓人過來接她,她婉拒了,提出自己打車過去。
于是對方發了個地址過來。
點開後,卻是一愣。
是MATA酒吧。
所以她說的那個秀色可餐的老闆,是陸祁溟了。
她怔了下,才按下了叫車鍵。
車停在MATA 門口,推開車門時,簡兮在門口張望着,見手中提着蛋糕下車,邊親昵地去挽她胳膊,邊埋怨她。
“不是說了不讓你買禮物的嗎?”
“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梁舒音将蛋糕遞給她,又随口問了句,“有我認識的人嗎?”
有電話進來,簡兮低頭瞥了眼,語氣平常地開口。
“鐘煦也來了,幫我招呼人呢,已經忙活好半天了。”
梁舒音腳下一頓,直覺哪裡有些不對勁,但轉頭看了眼簡兮,她卻神色如常地發着信息。
也許是她想多了。
她沉默地跟了進去。
被領進去後,梁舒音才發現簡兮身邊是有男伴的。
男人叫陳東申,約莫三十出頭,戴了副金絲框眼鏡,襯衫西褲,看起來十分儒雅。
見到她,對方紳士地跟她舉杯,感謝她平日裡對簡兮的照顧。
“學姐其實照顧我更多。”
她嘴上客氣着,心裡的狐疑卻有增無減,既然有男人陪着,那寂寞又從何而來?
與此同時,鐘煦正在和樂隊的人交流着,也不知在說什麼,那群人不約而同朝她投來暧昧不明的目光。
不确定的猜測,漸漸在她心裡成形。
本就心情煩躁,一杯酒入腹,更覺有些燥熱,跟簡兮打招呼後,她起身去了衛生間。
衛生間裡,水龍頭被打開。
浸涼的水從手背拂過,她盯着鏡子裡的自己,雙頰因為喝了酒發紅,唯獨眼睛依舊是清清冷冷的。
現在走還來得及。
但有些事終究得有一個确切的結果。
不能再拖了。
重新回到人群中,她剛落座,台上的鐘煦便抱起吉他,目光穿過人群,鎖定在她身上。
“這首‘落日向西’,送給我喜歡的女孩。”
她一直都知道,鐘煦進入詩社是沖着她來的。
但擺冷臉不是她的風格,于是某次在鐘煦靠近了,問她喜歡什麼歌時,她把手機遞到他面前。
一首随機播放的歌曲,落日向西。
她對這歌并不熟,甚至都沒聽過幾次。
坦白說,鐘煦這人其實不錯,長得好,性格好。
但感情的事本就不講道理,死水微瀾般的心跳不會撒謊。
台上的人深情款款淺吟低唱,聽歌的姑娘卻頻頻走神。
她視線落在手頭那杯血腥瑪麗上,白細手指端着高腳杯,微微搖晃着,觀察着酒面。
百無聊賴中,她随意地擡眸,視線無意識掃了眼入口處漂浮着銀光的水晶簾幕,又輕飄飄收了回來。
兩秒後,她視線一頓,再度朝那處望去。
陸祁溟正閑散地靠在高台前,跟簡兮、陳東申聊着什。
他一手揣兜,一手捏着琥珀色水晶杯的杯口,唇角是禮貌的笑。
依舊是一身黑,但又跟以往很不一樣。
大概是從什麼正式場合過來的,黑色襯衫熨帖地鋪陳在身上,肩寬腰細,腿長且直,唇角那點散漫不羁的笑中,又隐隐散發着貴氣。
即便是在帥哥紮堆的酒吧裡,也依舊鶴立雞群。
如果台上的鐘煦是白晝一樣的存在,那陸祁溟就是黑夜。
暧昧不明的,充滿蠱惑的。
她看見現場無數雙眼睛都蠢蠢欲動地掃射着他。
走神間,梁舒音聽到台上的鐘煦在結束那首歌後,将話鋒對準了她。
“梁舒音——”他喚她名字。
烈酒燒心,煩躁湧起。
正要移開打量陸祁溟的視線,去應付台上的麻煩,被盯着的男人卻忽然朝她望了過來。
對角線的距離。
幾十号人的包間,竊竊私語的騷動人群中,兩人的視線就那樣毫無波折,也毫無預兆地對上了。
酒氣上湧,腦子發暈的同時,梁舒音的視線也有些影影綽綽,鬼鬼魅魅。
辨不清陸祁溟的表情,隻覺得自己像是一團深不見底的黑攫住了。
“梁舒音——”
鐘煦繼續往下,帶着讓人措手不及的深情款款,“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從陸祁溟那頭收回視線,梁舒音仰頭,将杯中那點酒喝完。
酒杯重重杵在桌面,發出鈍重聲響,她擡頭朝鐘煦望過去,褪去了往日的委婉,話語直白到讓人唏噓。
“不好意思鐘煦,我不願意。”
她這個人向來不喜歡被逼迫,這樣興師動衆的表白,無異于公然綁架,她自然也不會給對方留任何餘地。
直白的話最是傷人,包間内倏然安靜下來。
不少人目光驚悚地看着她,仿佛用如此直言不諱的态度,去拒絕台上那個挑不出毛病的天之驕子,是犯了多大的罪。
鐘煦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讷讷愣在原地。
如此精心謀劃,他料定有了氛圍的加持,人群的裹挾,多少能讓梁舒音在被動中心軟。
以為勝券在握的人,落了敗仗,一張口不免有些磕巴。
“不着急的,你可以再慢慢考慮,我...”
“願意等”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梁舒音冷冷打斷。
“抱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現場一片嘩然。
對角線的散台邊,男人的視線朝她投射過來。
像是火星撞地球,她偏頭,迎了上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