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夢裡醒來,梁舒音猛地睜眼。
視線裡一片漆黑,心跳劇烈撞擊着胸腔,像是下一秒就要從喉嚨跳出。
宿舍卻寂寞得沒有一絲聲響。
這些年,她一直反複做着同樣的夢,某些東西早已刻入骨血,提醒着她,敲打着她。
有些事一日也不可忘記。
梁舒音在黑暗中大口喘着氣,平複下來後,她神色漠然地抹掉眼角的濕潤,摸出枕下的手機。
解鎖,看了眼時間。
晚上八點,城市繁華剛拉開帷幕的時候。
她撐着窄小的木床起身,腦袋昏沉得像被棍棒敲過,渾身沉重又酸軟。
剛剛在夢裡,她好像看見了爸爸,跟他通了話,還很沒用地哭了鼻子。
暗自歎口氣,她摸黑下床,借着走廊漏進的光,她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猛灌了大半杯水。
喝完,她将水杯重重杵在桌上,用手背随意地抹掉唇上沾的水,拉開椅子坐下,也沒打開宿舍的頂燈,隻擰開了書桌上那盞橙色台燈。
視線落在右手邊那個鎖住的抽屜上。
她找出鑰匙,擰開鎖,從抽屜裡拿出那個褐色鐵皮盒子。
那裡頭裝着很多照片、打印出來的郵件、錄音筆...
都是她這幾年費心搜集起來的,關于一個人的“罪狀”。
她拿出那張打印出來的郵件。
那是父親葬禮剛辦完的那天晚上,她收到的一封來自國外的郵件。
發信人正是當年污蔑父親的女學生,趙瑩。
郵件的内容隻有兩句話。
一句是:抱歉,節哀。
另一句是:不是梁老師。
第一眼看見這兩句話時,她大腦一片空白,反應過來後,捂着臉嚎啕痛哭起來。
原本因為葬禮而在眼淚中泡了一天的紅腫雙眼,鼓脹得幾乎睜不開,渾身抖得像篩,她哭得幾近斷氣。
當年的那件事,警察因為找不到确切的證據,再加上趙瑩的話前後矛盾,爸爸最終被無罪釋放。
然而那段時間的停職調查,他精神恍惚,出了車禍,下半身癱瘓。
但最終将他擊倒的,卻并非身體上的殘痛,而是師生們異樣的目光。
不知為何,人一旦被懷疑過,哪怕并沒有任何蓋棺定論的證據,道德上也仿佛有了瑕疵。
在那些人心裡,證據不足不代表沒做過,流言依舊在空氣中傳播,絞殺人心,蹂躏自尊。
直到徹底毀掉一個無辜的人。
趙瑩的這封郵件,這遲來的歉意和真相,像千斤重錘,敲鑿着她的一顆心。
然而,還來不及繼續沉溺悲傷,她很快就意識到什麼。
這句話不對勁。
像是隻說了一半。
“不是梁老師。”
不是梁老師,而是...
她當即擦幹眼淚,抖着手回複過去,“不是梁老師,那是誰?”
“你為什麼要污蔑他?”
“你是不是受了誰的指使?”
卻再也沒等來回信。
她不死心,整夜不睡覺,對着電腦,瘋了似的,不斷發郵件過去。
這句遲來的道歉和澄清,再也換不回她的爸爸,但卻堅定了她探尋真相的決心。
三年來爸爸承受過的痛,她因此而破碎掉的家庭…滔天恨意将她籠罩,她雙眼猩紅,嘴唇被咬出血,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她要替爸爸讨回公道。
她要讓那個人,血債血償。
整整一百封郵件,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泣血的控訴,卻像砸進深海的石子,墜入海底,不見天日。
趙瑩再也沒出現過,像飄散在日光下的霧一樣,徹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人消失了沒關系,法治社會,她不信揪不出這個人。
那段時間,她瞞着母親和舅舅,花光所有積蓄,找人調查了父親的所有社會關系。
向來溫良的父親,從不與人發生沖突,因淡泊名利,也極少參與競争,唯一的一次,是教授競聘。
而當時和爸爸存有競争關系的,隻有一個人,虞大中文系的老師,李明德。
為了進一步搜集證據,她放棄原本的傳媒專業,報考了李明德所在的虞大中文系。
過去的兩年,她拍到不少他行為不端的照片,但怕打草驚蛇,她沒有報警,而是選擇了匿名舉報。
但幾乎都石沉大海。
也許是他背景強大,也許是證據還不夠充足。
她無法論證,卻不能放棄,隻能不斷搜集更多的證據。
林語棠跟李明德的事,是一個突破口。
還有不到兩年就畢業了,她沒耐心再溫吞地等下去,今日以身犯險,是想趁他不軌時,拿到鐵證。
但卻再一次失敗了。
她捏着這封改變她命運的郵件,放在台燈下,光透過紙頁,照亮上面的每一個字。
卻驅不散字裡行間的陰霾。
唇角慢慢溢出嘲諷的笑。
她一臉淡漠地将那封郵件撕成兩半,又面無表情地拿出盒子裡其他的照片。
一張一張撕碎。
最後,她像瘋了似的,将這些年費盡苦心搜集的罪證,通通毀掉了。
盒子被她不小心拂在地上,鐵皮碰撞在水泥地上,發出刺耳響聲,在空空蕩蕩的宿舍樓道裡回蕩着。
有種剜心的凄楚。
眼淚寂靜無聲地淌着。
空落落的孤獨将她徹底包裹,她拿出手機,通訊錄翻到顧言西的名字,指尖卻一頓。
她答應過他不再涉險,但卻食言了,因為她從始至終都是在騙他。
沒辦法打給顧言西,通訊錄繼續往下,她看到了舒玥的名字。
拇指停在撥出鍵上,耳旁卻浮現她當年涼薄的忠告。
“一封沒頭沒尾的郵件能說明什麼?”
“你爸的事警察已經做了定論,就是女學生醉酒後的烏龍,你别再浪費時間了,好好學習,才是對你爸最好的告慰。”
指尖微微發抖,她咬着牙,将手機砰一聲,反扣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