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舒音沒理會他的揶揄,一雙眼清清冷冷看着他,客氣而疏離地開口。
“請問您需要喝點什麼?”
陸祁溟微挑眼尾,審視地盯着她。
昨晚還粘在他懷裡的人,現在就跟不認識的陌生人似的,調侃她一句,連個好臉色也不給。
還好他早習慣了她這翻臉不認賬的性子,也沒跟她計較。
手機随意地在指尖翻轉,最後落定在點單台上,砸出不高不低的響動,他撩起眼皮看她,眼風略帶壓迫感。
“兩杯美式。”
掃碼付款後,又補充了句,“打包好了,給我送到對面來。”
“好。”
她沒看他,點完單就轉身去了操作台。
陸祁溟盯着某個膽小鬼的背影,低頭笑了下,沒多說什麼,離開了咖啡店。
待男人走了,一旁的李詩詩猛戳她胳膊。
“這麼近還讓你送過去,他不會想上演什麼強制愛的戲碼吧?”
梁舒音四平八穩道:“詩詩,你有時間看那些狗血劇,不如多刷刷單詞。”
“不然啊,你今年四級又該考不過了。”
一提到兩次都沒考過的四級,李詩詩嘴一撇,果真連八卦的心都沒了。
咖啡做好後,梁舒音拜托李詩詩幫忙送過去。
“音音,我還要背單詞呢。” 李詩詩裝模做樣摸出耳機,“不然今年四級該考不過了。”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梁舒音歎口氣,看了眼對面,脫下了工作服。
隻能親自去送了。
一樓正在裝修,她環視一圈,沒見着人,正要開口詢問,就收到條信息。
“二樓。”
上了二樓,聽到他接電話的聲音,她循聲而去,就見陸祁溟立在裡頭一間房的窗邊。
那個窗戶對着咖啡店,幾乎将店裡的情況看得七七八八。
難怪他知道她過來了。
男人穿着白色襯衫和黑色筆挺的西褲,本就很高的個子,在正裝的襯托下,愈發挺拔。
襯衫解開了上面兩粒扣子,袖口挽起,小臂的肌肉線條隐約可見,随性散漫中又有種莫名的性感。
那間房還沒裝修,隻有自然光,他身體隐匿在半明半暗中,她隻看到他的側臉。
眉頭微蹙,眼神盯着窗外某處,冷冷淡淡的樣子莫名有點兇。
男人指尖夾着煙,在煙灰缸裡輕點了下,開口時語氣淩厲。
“需要我教你做事?”
工作中的他跟私底下似乎不一樣。
有種六親不認的狠厲。
梁舒音想趁他接電話時,放下東西就溜,結果男人聽到動靜,轉頭看過來,迅速掐斷了電話。
“好了,就這樣,改天再說。”語氣稍微緩和了些。
他摁滅指尖的煙,扔進煙灰缸裡,抄着手朝她走了過來。
“這是您的咖啡,請慢用。”
梁舒音将東西遞過去,視線落在他下巴的位置,沒跟他對視。
“謝謝。”
他伸手接過去,随手擱在一旁的桌上,垂眸看她,“怎麼,連人都不敢看了?”
“被占便宜的是我,你别扭什麼?”
她随即将視線上移。
目光掠過他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骨,定在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上,狠狠地剜上一眼。
“今早的事是我莽撞了,但昨晚我喝醉了,你不也占了我便宜?”
話一出口,她猛然意識到不對勁。
他是抱過她,但那也是她主動開口索求的。
而剛剛這話,也不過是證明了,那些酒後的旖旎暧昧,她統統都記得。
聽見她的話,陸祁溟果真彎了彎唇角,“看來梁同學的酒品也沒那麼差,起碼…”
他稍稍一頓,眸色深沉,“還記得我們做過什麼。”
她怎麼聽不出,他故意将“做”字咬得很重。
配合着他極具顆粒感的嗓音質地,她頭皮瞬間發麻發緊。
“我跟你做什麼了?不就抱了下,摸了下嘛,又沒把你怎麼樣——”
她忍住了想沖口而出的辯駁。
因為怕掉入這個男人的語言陷阱,她索性直接裝死,盯着地面,沒回應。
見她不吭聲,陸祁溟持續逼近,“不過,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願意負責,雖然隻是一個…”
他斂去笑,那雙緊盯着她的眼,倏然嚴肅起來,“雖然隻是一個超過正常距離的...擁抱。”
從夏到秋,他已經數不清表白過多少次了,就算是心腸再硬的人,也早該被他打動了。
然而,梁舒音卻像是沒聽見這話,她擡起頭,神色漠然地望着他,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态。
“咖啡已經送到,我該回去工作了。”
陸祁溟這回沒為難她,隻是盯着她的背影,在心底沉沉歎了口氣。
追她簡直比做生意,比投資還難。
他這輩子,好像還沒這樣碰過壁。
他無奈地勾了下唇,從紙袋裡拿出她親手做的咖啡,喝了口,走到窗邊,低頭看下去。
十幾秒後,女孩的身影出現在樓下。
她今天紮了馬尾,修長後頸莫名透着股倔強,跟她這個人的脾氣如出一轍。
分明對他有情,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利用完他就不認賬,他就沒見過比她更矛盾、更口是心非的人了。
回到咖啡店,沒幾分鐘,梁舒音接連就收到他的兩條信息。
“出差一段時間,自己凡事小心,有事電聯。”
“當然,沒事也歡迎随時騷擾。”
她盯着手機,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被對面引擎發動的聲音喚醒。
跑車裡的男人,似乎偏頭朝她這裡看了一眼,然後腳踩油門,車倏地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還真是嚣張,車都開到園區裡來了。
她将手機收回兜裡,轉身去幫做下一單咖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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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秋雨後,天氣徹底涼了下來。
國慶收假,梁舒音提前一天回了宿舍,其他人還沒來,她照例先打掃了衛生,把床單被套都換了,才坐下來歇口氣。
想起什麼,她點開了手機裡的課表。
明晚又是戲劇賞析課。
腦子裡驟然浮現一張眼角長了皺紋的臉,那張臉湊近了她,氣息噴到她耳朵上,鏡框底下的眼睛冒着精光。
一陣惡心湧上,後背冒出虛汗,她扔下手機,沖去陽台,擰開了水龍頭。
也不知沖洗了多久,心跳才平緩下來。
然而,第二天晚上的戲劇課,來的卻不是李明德。
他出差去了,找了另外的老師來代課。
至于是一周兩周,還是一個月兩個月,代課的老師也不太清楚。
她莫名有些煩躁。
紅色水筆把紙穿透時,一旁的林語棠推了推她胳膊,“音音。”
“你筆尖好像要斷了。”
反應過來後,她松了手,歪歪扭扭的紅色筆尖徹底失去依托,脫離筆幹,掉了下去。
米粒大小的紅,銳利又孤獨地綴在純白筆記本上。
下課鈴聲适時響起。
“我沒事。”
她朝林語棠扯了扯唇角,将書和筆一股腦掃進包裡,“我有點事,先走了。”
不等林語棠再說什麼,她就拎起書包,快步離開了階梯教室。
漫無目的在校道上走着。
夜色中,不少情侶挽着手,親昵地依偎在一起,說着甜言蜜語,打情罵俏。
她忽然想起了陸祁溟。
這幾天,他都沒聯系過她,而她也不可能主動聯系他。
慢慢地,就會淡吧。
路過商業街,她買了瓶青檸水,又給逃課被攝影系拉去當模特的陳可可、以及剛剛被她吓到的林語棠都買了杯飲料。
吸管插進塑料杯裡,她擡頭望着天上的月光。
從古至今,這輪明月從未暗淡過,恒古綿延,從古人的眸中來到了此刻她的眼底。
也許,她也應該再耐心點。
她将整瓶青檸水灌下,瓶身捏扁,扔進了垃圾桶裡。
北方天氣幹燥,陸祁溟在崇洲這段時間,嗓子一直幹澀難受,再加上手頭要處理的事紛繁複雜,每日周旋在各色人心中,休息時間少得可憐。
崩得太緊,鐵打的身體也有些熬不住。
此刻落地虞海,這座南方城市秋日的溫潤,替他洗去了不少連日來的疲憊。
“老闆,李老剛電話來過,願意放棄股權,隻求您能放他一馬...”
副駕駛的趙赢轉頭看向轎車的後排。
他的老闆陸祁溟正對着筆電查看郵件,一臉冷淡,氣壓很低,連帶着周邊的空氣都要結冰了。
“求您能放過他。”
“放過他?”
陸祁溟頭也沒擡,修長手指噼裡啪啦在筆電上敲擊着,嗓音平穩又狠厲。
“他這些年收受賄賂、挪用公款、搞爛尾樓、霸占有夫之婦、逼人跳樓,樁樁件件都夠他吃一壺了,蛀蟲當久了臉皮倒是比城牆還厚了。”
話已至此,趙赢在心裡為李老默哀。
“好的老闆,我知道了。”
轉回身,趙赢擦了把額頭的冷汗。
他之前一直呆在徐方集團的總部,沒接觸過這位陸少,隻聽說是個不學無術,又極難伺候的主。
這段時間跟着他,見識了他缜密的商業頭腦,說一不二的狠厲手腕,趙赢才知道傳言有多離譜。
不過他心底倒也踏實了,有他和傅老坐鎮,徐方集團就亂不了。
“對了,傅叔。”
陸祁溟關上電腦,跟旁邊一身儒雅的人說:“我呆會還有點事,晚點再去我媽那裡。”
“嗯,你去忙,小婉那邊我先過去看看。”
這趟回來隻有兩天的時間,之後他們會再度返回崇洲,去做一些收尾工作。
傅清塵難得有空,便跟着過來,想去探望祁婉。
他看向陸祁溟,眉宇間透露着擔憂,“對了,她情況怎麼樣了?”
“清醒的時候一切如常,但...”陸祁溟揉了揉眉骨,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