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甘願死在路上。我章絮哪怕死在路上,也是死在前往河西的路上。沒有死在屠戶的案闆上,沒有餓死的貧瘠的茅屋裡,不會被爹娘因為交不上的賦稅抛棄。”
趙野看着她,認真地看着她,一時間忽然想起了很多人,好多好多人,都是男人,有些還活着,有些已經死了,可帶着這樣神情的女人,他是第一次見。
“你一個人去?”他随口問。
章絮點了點頭,好像眼下就是準備同他告别一樣。可她才點完頭,就想起他剛才說的那一大堆條件裡,自己占優的隻有一樣。她認識趙野,而趙野也許是整個虢縣唯一一個去過河西活着回來的人。于是她猛地搖頭,改口,“我不打算一個人去。”
他聽見這話,原本垂下的眼眸忽而擡起,好奇似的打量起眼前的女人,問,“那你要和誰一起去?”
章絮沒有立刻答話,反倒問他,“你先回答我,你有妻室麼?”
趙野就是一孤魂野鬼,才沒有這種東西。别提妻室了,就是能讓他一起睡覺的女人,他也沒有。所以他搖搖頭,答,“沒有。”
“那我和你一起去。趙哥,你能不能帶我去河西。我肯定不叫你吃虧,這一路,我給你當媳婦,你想要什麼我絕不敷衍。”她說這話不像是假的,感情也好,語氣也好,神情也罷,每一樣都在告訴他,她真的就是這樣想的。
可他搖搖頭,想也不想拒絕了,“河西,狗都不去的地方。章姑娘,我若是喜歡那裡,就不會費這麼大的功夫回來了。”他的口吻裡充滿了歎息,好似才從那邊逃回來。
這是她今天聽到的第三個拒絕了。按照常理來說,故事說到這裡,她該委頓、氣餒、放棄,乖乖聽從命運的安排,找個窩在路邊的阿貓阿狗嫁了。畢竟每個勇敢的人,隻有勇敢一次的力氣,一次不成,便會次次退敗。
但章絮抿着唇冷靜地掉了兩顆淚,不再像之前情緒失控那樣控訴着什麼,而是開始冷靜地與他交談,“趙哥,你知道,我隻是一介婦人,認識的人和事都不多,不像你,你隻要想做,動動腦筋肯定能實現。我隻認識你,而你,隻有你能做到這件事。”說完,面朝他,身子就要往下落。
趙野一直在看她,一直在看,眼下,注意到她的動作,果斷将她的手臂拉住了,不許她做這種自降身價的事情。
“章姑娘,我不想被人看作是趁人之危的樣子。誠然,我在這裡等你,正是因為我喜歡你。我誠心喜歡你,所以才在此徘徊數日,想再見你一面。但倘若隻是因為我恰好能幫你這個忙,就這樣趁勢娶了你,于心不安,于理不合。和你方才說的那些人沒多少差别。”
“我不想去河西,隻是因為我不想去,與姑娘無關。姑娘沒上過戰場,姑娘沒見過的那些東西,我卻與它們朝夕共處了三年之久,如今想着,怎麼也該夠了……”他盡量把自己的拒絕之意表達得更婉轉些,不叫她失望,不叫她難受。
她辯駁,“我不是要你上戰場,你隻要把我領到河西的土地上,領到酒泉的界碑石旁,就像我們身後的這塊。我見到了,我見到了就不再強求你陪我繼續往前。你隻是我的一位領路人,我日後是生是死是好是歹,都與你無關。”
“而且給你當媳婦,不是你以為的同妓-女那樣賣身于你。我交不起額外增收的單身賦稅,需要一紙文書上交朝廷。那些夫妻間的事,你問我要,我不會拒絕,可你不想要,我自然也不會自讨沒趣湊上去。”她把這些話說出來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大膽極了,就是這種诓騙雙親的主意,也敢想,也敢做。
他咽了口口水,問,“隻到酒泉郡的界碑?”
章絮答,“是,隻到酒泉郡的界碑,多一步不要趙哥往前領。”
他抿了抿唇,解釋,“我不是那種坐懷不亂的男人,别把我想得太好。”
章絮心一狠,答,“這些我心裡自有準備。趙哥,我隻問你,這個月你能不能上門來娶。”
他看了看河面上漾起的漣漪,确定道,“不用那麼久,給我五日,五日後我帶着聘禮上門來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