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太子妃是先皇後親自定下的人選,看她的外形、談吐就知道是照着準皇後的标準去培養的,雍容大方,知書達理,已然有了母儀天下的氣質。她比賀晟小了八歲,兩人倒也相敬如賓,賀晟至今隻納過一位側妃,不過側室多年都未曾誕下子嗣,因此她正宮的地位無人能撼動。
“準。”
得了皇上的令,很快就有人搬來了弓箭和靶子,就放在兩邊座席所對的正中央。
雖然這隻是個無關輸赢的消遣活動,但畢竟是在皇上面前,自然有人想借機替自己和家族掙些臉面,于是那些大臣之女們一個接一個地上去,其中不乏個别連弓都不會拉的。
長淮公主和惠陽公主也湊了熱鬧。
從動作來看,長淮公主對箭術略有研習,就準度而言,她的那一箭幾乎接近靶心,可惜欠缺力量,箭隻在靶面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地了。
惠陽公主的發揮卻超出了我的預期。我原以為她整日嚷嚷着要習武隻是小孩子的一時興起,沒想到她竟真的用心了,無論姿勢、力量,還是準度,都遠超初學者的水平。
她在掌聲中看着自己那支緊緊紮在靶心的箭,自信地放下弓,立刻朝我望過來。看得出她在竭力克制想要向我揮手的沖動。
她一身赤色底衫,外罩黑色貼身軟甲,一隻銀色束發冠将頭發高高束起,長長的馬尾辮在身後飄逸,水靈靈的臉蛋上滿是意氣風發,活脫脫像個武将之女。
我對她微笑颔首,她高興得原地起跳,蹬地時擠壓到了腿上的傷,膝蓋一軟,身子一歪,丫鬟們吓得連忙沖上去扶住她。
“我沒事,祖母。”她笑着撓了撓頭。
敏妃心有餘悸地瞪了她一眼。
雖說敏妃一直都不贊成惠陽公主習武,但也總是放任她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比如她這身打扮,沒有半點公主樣。
未出閣的年輕小姐們陸陸續續都上去過了,坐着不動的多是三四十歲以上的官宦夫人。我品着茶,心道這自願參與的活動總不至于跟我扯上關系,然後就聽見太子妃說道:“厲夫人可要試試?”
我擡起頭,發現衆人都望向了我,心思各異。
“厲将軍乃當朝第一武将,想必他的夫人也不遜色。”睿王妃煞有介事地說道。
太子妃是不是故意的我本不确定,可睿王妃這句話裡挑釁的意味都快溢出來了,我很難不懷疑比試的提議從最開始就是個幌子。
難道昨日我中途溜走的事被太子妃知曉了,她疑心我是那個刺客?惠陽公主已經當着聖面攬下了嫌疑,她必然不能再追究這件事,所以隻能用這種辦法試探我。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一如之前的優雅賢淑。
或許這位“準皇後”不像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不管怎樣,這個局擺明了我是非入不可了。
想打消她的猜疑其實并不難,用不規範的姿勢去随便射上一箭,無形中裝出一竅不通的樣子就行了,可是偏巧我受了傷,擡不了手臂,即便硬撐着舉起弓,也根本不能拉弦。但我若拒絕,除了加深她對我的懷疑,其他人也隻會更加認定我是個傲慢無禮的得志小人。
算了,大不了就是傷口再裂開呗,總好過以後一直被盯着。
“将軍的确教過妾身一些騎射之術,隻是妾身愚鈍,學藝不精,若諸位不嫌棄,妾身便獻醜一試。”說罷我起身朝弓架走去。
惠陽公主還站在原處,我對她低頭行禮,和她擦肩而過,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又從架子上取下弓,回過身就看見她眉頭緊攢,兩手攥在一起,極輕地叫了一聲“師父”。
四周那麼多雙眼睛在看着,我不能給她任何回應。
我緩步走到指定位置,深吸一口氣,搭上箭,朝着靶子的方向将弓舉起。
由于還未發力,手掌隻是些微刺痛,但擡起手臂這一個動作就已經足夠喚醒我的冷汗,我能清晰感覺得到經過一夜彌合的皮肉此刻正在被往兩邊撕開,擡起得越高,撕扯得越深。
我瞄準靶心,咬着後槽牙,勉強将弦拉開一半,錐刺般的疼痛使得視線模糊。
惠陽公主走開幾步,突然整個人倒在地上,剛扶着她還沒走遠的丫鬟們驚叫起來。敏妃勃然失色,口中念着她的名字,直接從座位上跑了過來。
我急忙扔下手裡的弓箭,蹲下身察看她的狀況。
她閉着眼睛,面色如常,嘴裡發出古怪的聲音,手腳不停抽搐,唯獨受傷的那條腿沒動過。
我正思考着,被一瞬間圍過來的人擠到了圈外。
“太醫呢?!叫太醫!!”敏妃握着她的手大喊,端莊的面容頃刻憔悴了幾分。
她在人堆裡抽了好一會兒太醫才匆匆趕到。
可能是抽得累了,中間她還暫停休息了幾次。
太醫滿臉疑惑地搭着脈,許久就說出一個字:“這……”
什麼都沒診斷出來,惠陽公主抽搐的動作變得更劇烈了,敏妃心急如焚,大聲質問:“杜太醫,究竟怎麼回事!”
“娘娘息怒!”太醫慌忙跪下,“臣觀公主脈象,平穩均勻,和緩有力,不像是病邪侵體之症。”
“那她怎麼會這樣?”敏妃憂心忡忡地低頭看着懷裡的惠陽公主。
太醫似乎有所顧忌,沉默不語。
皇上靠在椅背上,催促道:“有話快說!”
“回陛下、娘娘,微臣也不能确定……隻是公主這症狀來得詭異,恐是沖撞了邪祟。”
我站在一旁看着惠陽公主微微翹起的嘴角,差點也跟着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