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絨将韓奕的手輕輕放下,哨兵受傷的指尖已被小心地包紮好,先前過于劇烈的掙紮讓兩個指尖的指甲完全削飛了出去,剩下的也都慘不忍睹。
沒有人願意靠近這裡,機器手代替了隔離在百米之外的軍醫與研究員,他們被嚴密地保護在絕對安全的白色房間裡,隻通過監控與儀器觀測哨兵的變化。
當然,有了顧小絨的代勞醫護的工作也輕松了很多,原本每天需要被迫進來一次的護士對顧小絨面露感激。其實也沒有很難,無非是輸液、打針、抽血和測量體溫,短短幾天後顧小絨的紮針技術就已練習成熟。
哨兵此時已陷入沉睡,他的意識被向導安置在精神圖景裡。
顧小絨在确定韓奕的各項指标都有向好的趨勢之後,才向上級作了報告,用百餘字的簡訊闡述了怎樣通過精神力輔助哨兵脫離亢奮、進入睡眠,還有一些需要注意的細節。不久之後她便得到回複,這個辦法十分奏效,甚至可以說間接地阻止了另外兩位哨兵陷入瘋狂。
與此同時,她一直牽挂已久的曼琳與諾蘭也傳來了消息,曼琳也脫離了亢奮狀态,開始平穩恢複。顧小絨重重松了一口氣,天知道在萊安說三位防禦哨兵損失了一位時,她的心揪得有多緊。
北方雖然從來不進行違背法律與人倫的實驗,但不代表他們的科研與醫療實力不強,這些高階哨兵與向導都極其珍貴,公會不遺餘力地救治他們,所用的器材、藥物、配備的醫療團隊無一不是頂配。在催化劑終于代謝完畢之後,哨兵們的身體也很快地恢複了起來。
這種新型催化劑的組成很快便被分析了出來,比之需要靜脈注射的傳統催化劑,它的感染門檻很低,幾乎碰到創口就會滲透進身體,但與此同時效力也有限,通常是短期、烈性的,容易恢複。公會與科研院已經開始加班加點地研制對抗劑,否則所有前線的哨兵都會陷入巨大的危險。
大約五天後,韓奕已可以自主入睡。
顧小絨配合着醫生遠程操作的機器手對哨兵的傷口進行清創,取出沾滿血污的紗布、清洗傷口,哨兵的恢複速度很快,那裡看上去已經比最開始好太多了,之後是重新填入紗布、上藥。
顧小絨感覺到韓奕長長的睫羽動了動,他被碰醒了,正不舒服地蹙着眉。
三個月形影不離的生活讓顧小絨知道長官十分喜好幹淨,每天都會洗澡,這些天他幾乎都泡在冷汗與血污裡,當然十分難受。顧小絨隻能用毛巾沾了溫水一點點給上校擦洗身子,這時候的觸碰已經不會再引起哨兵的疼痛了。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細緻入微地觸碰他的身體,流暢堅硬的肌肉輪廓上,是數不勝數、疊加累積的傷痕,有刀傷、劍傷、貫穿傷、子彈傷、燒傷……有的因為曆時已久,隻剩下一點點淺白色的痕迹。
她擦拭得很慢,動作極輕,像是害怕喚醒舊日的疼痛。
不知是不是擦洗過後上校确實舒服了一點,那隻黑豹圍着顧小絨的腿,用毛絨絨的腦袋朝着她蹭來蹭去。
顧小絨大汗淋漓地忙完這一切,她感到心髒連接到後背的地方一陣鑽心的痛,好像是在戰機上被上校推出去那時候撞傷了。
她緩了口氣,平複了片刻,才能得空摸摸黑豹的頭。大貓咪的瞳孔在晦暗的環境裡睜得圓溜溜的,好像嫌棄不夠似的立起身來,用爪子輕輕刨了下顧小絨的手。
……
向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它是在撒嬌,韓奕可以自主睡眠以後她便沒有再将他拉入精神圖景,如今看起來至少大貓咪是想念那裡了。
引流管内的血還需要每天清理,也需要和醫生彙報出血量,在經曆這些天的療養後,韓奕的出血量已經越來越少,預計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把引流管取下來。
顧小絨忙完這一切後才來得及做精神連接,她坐在病床前無奈地撸着黑豹的腦袋,将它與上校一起納入了進去。
櫻花樹背後已是和煦溫暖的白日,顧小絨的精神圖景會随着對應的時間而變化,這樣對于一直以來身處黑暗與禁锢中的哨兵也有調節生物鐘的功能。韓奕仍舊是像之前幾次那樣側卧睡着,哨兵快速愈合的身體需要大量的休息,隻有在這裡松軟的草地上他才能這樣輕松地睡着,沒有綁縛、禁锢與痛苦。
顧小絨的眼神仔仔細細地描摹過韓奕濃黑的眉宇,哨兵面容英挺,側卧時淩厲的線條投下大片的陰翳,柔和的唇與微阖的眼又中和了這種冷冽,他隻有睡着的時候眉間才不會蹙得那麼緊,眼睛也沒有那樣冷……
微風輕起,卷起些微的落花與蒲公英落到他們身上。顧小絨随即脫下外套給哨兵蓋上,沒想到後者立即掀起了一角,悶聲說了句:“熱。”
好吧。
顧小絨隻得看着遠方的兩個精神體打鬧,她的毛絨團子做為小型鳥類完美地戳中了黑豹,也許是貓科動物的基因使然,黑豹一直在跑來跑去地追着那隻知更鳥,有時候甚至會猝不及防地淩空騰飛撲倒它,把它按在爪子下玩來玩去、放跑了又捉回來。
“诶诶诶。”在黑豹某一次“不小心”将知更鳥含進嘴裡以後,顧小絨終于坐不住了。
她把自己的精神體從黑豹的嘴裡扒拉出來,可憐的團子被黑豹的口水澆了個濕透,還好黑豹是收着牙齒輕輕含着的,它看起來就是想和小鳥玩一玩。
毛絨團子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掙紮着生氣地飛到櫻花樹的頂端去了。
顧小絨原本以為自己終于可以清淨一下,結果隻一會兒的功夫,她便聽到一陣急促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竟然忘記了豹子是會爬樹的!
這下好了,等她站起身來急着繞到樹的另一側時,黑豹已經飛身上去了。龐然大物在樹幹粗壯的枝桠裡靈活地蹦來跳去,三兩下就竄了老高,樹梢被折騰得左搖右晃、地動山搖,花瓣如同傾瀉的暴雨一般落下。白絨團子被激得飛了起來,正在上空歇斯底裡地鳴叫,雖然它的叫聲聽起來也還是毫無威懾力。
“唉不是,你……”本着長官的精神體應該應忍盡忍的向導終于受不了了,她笨拙地抓上樹幹試圖爬上去終止這場鬧劇。
由于場面實在是過于難以控制,手忙腳亂的向導并沒有注意到樹下裝睡的長官嘴角揚起了一絲微微的笑意。
曆時整整一年,堅不可摧的維塞克城終于被攻破,北方軍如同出鞘的利劍一般直取塞萊斯平原腹部,連同周邊的衛星城也一并收入囊中。
現在他們擁有了艾澤洛瑞恩大陸最重要的交通要道、鋼鐵生産地。廣闊的塞萊斯平原擁有罕有的黑色土地,自古以來就是整個大陸最重要的糧倉。這是一次極為重要的勝利,在這之後南方軍失去了中部肥沃的平原,隻能往東南部的海岸線退守。
韓奕與另外兩位哨兵在十天後轉出了禁制塔,去往軍區醫院的普通病房,當然出于尊重,醫院還是給上校分了一個足夠寬敞舒适的房間。公會的勳章也很快發了過來,沒有什麼儀式,簡單直接地送到病房門口,藍絲帶勳章給韓奕,白絲帶勳章給顧小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