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骁選出的所有向導他都不肯接受,也不肯配合,對接數據不達标,公會沒有任何辦法。抵抗訓練時,成煜也總是可以做到将他和景銘的數據結果卡在剛剛合格的基準線上,公會一邊找不到可以對接的新向導,一邊看到訓練結果仍舊在合格線上,這事就隻能暫且擱置了下來。
是誰導緻了如今這樣的結果呢?沒有人可以回答。
兩人的述職結束,聽證會也進入了尾聲,萊安偏過頭,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量問韓奕有什麼想法。少将沉默了半晌,伸手拿過了桌前的話筒:“從現在開始,剩餘3位S級哨兵的向導重新進行考核與評估,想要更換哨兵的可以重新提出申請,公會将啟動審核流程。暫時沒有向導的哨兵進入禁制塔,等待重新配對。”
少将的聲線威嚴決絕,死一般的寂靜彌漫在整個會場,如同置身于毫無生氣的沼澤。
萊安先是有片刻的意外,随後露出一個半含嘲諷的、看好戲的笑容。
韓奕已身為少将,他的心腹楚飛也正在公會哨兵二把手的位置,一旦兩人的向導将他們棄之不顧,他們的根基有可能直接被斬斷,這話竟然是從韓奕口中親自說出的。旁人說這話,可能是做個樣子給自己塑造姿态,可韓奕不會,他但凡說出口就是來真的。曼琳擔心地望着她的老師,又望了望低下頭的楚飛,神色滿是憂慮。
這場聽證會結束後,周烨等在門口,對一旁遲疑的楚飛冷聲說了句:“你先回去吧,我有事找顧小絨。”
顧小絨也正有此意,隻是她現在仍持有啟動器,與韓奕不能相隔太遠。她轉過頭,隻見韓奕站在與她一尺之隔的身後,堅硬的黑色眼眸鋒芒不再,他望向她的眼神平靜而深邃,如同被籠罩在沉沉的霧霭中。
“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少将這樣說道。
而另一旁,華峥也早已等在了門口,三人的目光短暫觸碰,随後默然地随手拉開了一間辦公室,走了進去。
公會的辦公室都是絕對靜音的,即使是門外三位S級哨兵等候着,也不會聽見他們的聲音。即使剛剛被自家向導下了逐客令,楚飛也還是沒有離開,他同韓奕、言韶一道等在外面。中央公會僅存的三位S級哨兵相顧無言,仿佛是在等候着最後的宣判,來自他們自己向導的宣判。
玻璃牆仿佛一道結界将他們分割,兩端的身影變得模糊,令他們無法彼此看清對方。以往即使是有這樣的時候,也是景銘同他們在一起的,四個人忽然變作了三個,每個人心裡都不好受。氣氛冷寂到幾乎快要結冰,可活着的人還要承受這一切,繼續負重前行。
“現在終于可以說了嗎?”華峥語氣淡淡地打破了沉默,他沒有看向周烨,而是有些擔心地看向顧小絨。向導女孩神色平靜,隻是微微點了一下頭,她也早就對背後的真相有所猜測,這還要多謝萊安與他的姐姐凱瑟琳,他們真的一直在不遺餘力地試圖告訴顧小絨真相,也許這樣她能更早一點的崩潰。
“我們是S級哨兵的消耗品。”即使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當真相被赤裸裸剝離出來、擺到面前時,顧小絨的心還是有些抽痛。
周烨的面容沒有分毫變動,他應當是最早猜測到真相的人。公會從來沒有公布過S級哨兵的向導平均壽命與服役年限,隻是不想讓他們過早知道自己是消耗品的事實。楚飛和言韶還很年輕,因此他們還能勉強堅持住,而像韓奕這樣服役多年的S級,顧小絨已經是他的第三位向導。
“抵抗訓練也是謊言,是麼?”顧小絨問道,藍色的眼睛望向周烨,如同蓄滿了悲傷的湖水。難得大家終于揭下僞裝,彼此坦誠相待,這個沉默地、巨大的真相終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A級向導根本無法匹配給S級哨兵,每一次抵抗訓練哨兵們都是收着的,你我心知肚明,如果真的進入狂化狀态,我們幾乎無法控制住他們,10秒之内就會立即斃命。”顧小絨的聲線幾乎帶有一絲顫抖,她的手撐住自己隐約抽痛的腹部。
韓奕在瀕臨失控時也保持着極端的克制力,他不過隻是略微掙紮了一下,甚至不算是攻擊動作,顧小絨就已經傷成了這樣。她才剛剛服役一年,如果是兩年、三年呢?她的内髒還可以承受多少次破裂?景銘最開始進入公會時,體能數據幾乎是與周烨接近的完美,隻是短短四年他便被折磨成了這個樣子,在最後在任務中殒命,他的結局将是他們每一個人的結局。
匹配A級哨兵尚有一絲生路,而匹配S級哨兵沒有。
“抵抗訓練一開始就是謊言……”華峥笑了,白皙的手穿插進自己的鬓發,狠狠地将自己抓住:“虧我還一直納悶是怎麼回事,原來是把戲演的更真一點……”
周烨平靜地走到華峥身邊,伸手扣住了華峥的手腕,幾乎是半強迫地迫使他放開了對自己的自殘行為。長期面對S級哨兵,他們的生理與心理都承受着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與折磨,周烨也曾有過自殘行為,而現在他是所有人中最冷靜、最坦然的一位。
“我生氣的不是我自己的死活。”華峥的手失去力氣地垂落下來,他擡頭望着周烨,淺色的眼眸如同玻璃一般空洞,眼角隐隐有淚:“我生氣的是我死後,還會有不知情的向導被調來繼續做消耗品,也許他們每一個人都會像以前的我們一樣努力訓練,期望可以最終控制住S級,最終讓自己廢掉……”
他的語氣愈加激烈,身體微微發抖,周烨一把将他按向了自己懷裡,此時唯有肢體語言能告訴華峥他們同他一道在這裡。顧小絨也走上前來,輕輕扶住了華峥顫抖的肩,沉默橫亘在寂靜的空間裡,顧小絨甚至習慣性地釋放出自己的向導素,每當韓奕失控或難受時,她都會這樣做,此時她也隻希望華峥可以好受一些。
片刻後,華峥真的平靜了下來,他的向導素也同樣散發了出來,是甯靜的沉香,同周烨微醺的紅酒味一樣好聞。他們果然都是最好的向導,顧小絨這樣想着,露出一個悲傷而寬慰的笑容。
同伴的向導素使得她的心也跟着平靜,波濤翻湧的湖泊回歸為靜止的鏡面,沒有了一絲折痕,她在很久之前就明白了自己的答案,她早已做出了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