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隻有在他醉酒時才不會跟自己吵架,不會朝自己發脾氣,範卿洲才覺得他仍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喜歡跟在自己身後叫自己小師叔的少年。
其實他有段時間對祁憬笙的情愫并非單純的師侄情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戀慕祁憬笙的。
因為祁憬笙的性子太好了——這個好并不是說祁憬笙的脾氣有多好,而是他喜歡祁憬笙那般随心所欲的性子。
祁憬笙不像他,從一開始就被固定着規劃了未來,他感興趣的一切都被他的父親親手扼殺殆盡。
他見到祁憬笙時,恰好祁憬笙也是一個回眸與他視線相撞,瞧見了他,明明他倆年齡相仿,卻是一個手中執劍刻苦修煉,一個認真鑽研水灌蟻窩,天上地下,差别極大——兩人都面帶疑惑的看向對方。
那時他想的是什麼了?他記不大清了,好像是覺得這人竟如此浪費時間,花費精力到這些無用的東西上。
但心裡又覺得自己若是能跟他一樣就好了,他也想不顧及蘭玉君子的名聲,像祁憬笙一樣随性。
如今再想想,自己最初的念頭似乎在神不知鬼不覺間改變了,他變得同父親一樣,覺得若是不修煉所做之事都是無用的。
直到如今,他才恍然發覺,其實隻要是能讓自己高興的事,便算不得無用。
隻是他如今找不到什麼能讓自己高興的東西了。
他一生所學被祁憬笙所毀,而他平日除了修煉再無其他喜好,到頭來他竟成了這最無用的東西。
日子渾渾噩噩的過,他活的平淡,除了睡便是出去賞花看景,有時祁憬笙找他麻煩,故意折辱他,要他跪在人來人往的長甯街上——
贖罪。
開始時範卿洲還會反抗,他會提劍跟祁憬笙說自己是他的師叔,他這樣是欺師滅祖,不過每回說完祁憬笙也權當沒聽見,後來身子扛不住了,他便累了,雖然沒跪卻也不再與他争辯,況且祁憬笙說的也沒錯,自己确實該贖罪。
的确是他管教不嚴,才讓祁憬笙長歪了,成了如今為禍四方的禍害,總歸是他對不住餘不霁臨終前的囑托,他在外頭凍着贖罪也是活該的。
冰涼的指尖搭在被風雪掩埋着的石闆上,整夜的雪将他的小腿凍得腫脹發麻,像是失去了知覺。
他仍挺直了腰,任由風雪覆蓋在他的身上。
身上披着的大氅被一層厚雪掩蓋,他的睫毛上挂着一層薄雪,刺骨寒風源源不斷的朝他吹來。
耳旁一陣嗡鳴。
“小師叔,冷不冷?”
他出現幻覺了,他看見了那個記憶深處喜歡跟在他身後嚷嚷着要自己教他些既能行俠仗義學起來又容易的劍法的師侄了。
凍得僵硬的十指倏地收縮,手心的那層薄雪融化成水,順着指縫哒哒的流淌而下,最終落到雪地上,砸出幾個窟窿。
他凍得發白的薄唇微顫,嗓子卻幹澀的說不出話。
他已經兩日沒喝過水了,身子也快到了極限,整個人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便要傾倒而下。
“範侍從,仙尊他又去了探月樓了…”被抓來當仆從的小孩急切的跑來,身上單薄,甚至沒套上一層保暖衣。
範卿洲口中一陣腥甜四散,沙啞的嗓音從他的唇間溢出:“他…又醉了?”
小孩連着點頭,鼻尖被凍得通紅,範卿洲扯下大氅,将上頭的雪抖了下來,他把小孩拽到跟前,順手将大氅披到他身上。
“下次多穿些保暖衣裳。”
他剛一直起身子,眼前便是一片黑,他什麼都瞧不見了,一陣天旋地轉,他差點摔了過去,還是這小孩扶住了他,緩了良久,他才逐漸看清眼前之物。
隻是他手腳被凍得麻木,體内殘留着那點靈力被他用來給自己“解凍”了。
“範侍從!”小孩急了,想要阻止他使這最後一丁點兒殘留的靈力。
範卿洲卻淡淡搖了搖頭,朝小孩笑笑:“我無礙,你莫急。”
這股靈力是專門護着他心脈用的,祁憬笙當初大發慈悲留了這一縷靈力,保他不死。
他先前不知道,以為自己還能調動靈力,結果動了後昏睡了一月有餘,醒來時是祁憬笙告訴他不要再亂動自己的靈力了。
因為他那縷靈力隻能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