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陽最大的牙行前，傅琛掂了掂手中的錢袋，擡腳走了進去。

那日，從狄明遠那裡得知，唐家案已經有了結果。此案牽涉甚廣，綏陽縣衙幾乎一撸到底，縣太爺也因禦下不嚴，雖有家族力保也被貶官發配到了涼州，其他涉案官員也接連抄家定罪，唐家上下十六以上男丁秋後處斬，女眷、十六以下男丁籍沒為奴。

傅琛費了一些功夫，打聽到此次唐家案獲罪籍沒為奴的人，都羁押在這家牙行中等着發賣，傅琛今日來牙行，便是來履行那日與唐煜的約定。

一進門，一股黴腐氣息便撲面而來，讓他不禁皺了皺眉，牙行内光線昏暗，隻有幾盞油燈搖曳着微弱的光芒，勉強照亮了這一方天地。

傅琛掩住口鼻，緩慢的走進大堂。

“公子可是來買奴仆的？想要什麼樣的？”一個身着灰色短褐，滿臉堆笑的小厮迎了上來，一雙眼睛滴溜溜打轉，不住的上下打量傅琛，“咱家是整個綏陽最大的牙行，什麼樣的奴仆都有，包您滿意。”

傅琛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将錢袋往袖中一攏，道，“獲罪籍沒的官奴，你們這兒可有？”

小厮一聽，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探究的打量了傅琛片刻，才熱情的開口道：“公子您可算是來對地方了，來的也正是時候，咱們家最近剛進了一批官奴進來，好些以前都是金尊玉貴的官宦家的小姐、夫人，但教養氣質可不是尋常奴仆能比的。公子要是有興趣，小的這就給您領路。”

傅琛點了點頭，跟随着小厮穿過狹窄的過道，來到一處更為陰暗的院落。這裡四周被高高的圍牆圍住，隻有一扇緊閉的鐵門與外界相隔，門邊站着兩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一臉兇相，顯然是看守。

小厮上前與看守低語了幾句，又回頭對傅琛笑道：“公子請随小的來，”說罷，守門漢子推開鐵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傅琛跨過門檻走了進去，院内布局簡陋，幾排低矮的木屋錯落有緻，卻顯得格外壓抑。四周靜悄悄的，隻有偶爾傳來的微弱哭泣聲，打破了這份死寂。

小厮領着傅琛走向其中一間木屋，推開門，一股更為濃重的黴味夾雜着哀愁的氣息撲面而來。屋内昏暗，僅有一束微弱的光線從屋頂的破瓦片中透入，勉強照亮了屋内的一角。

傅琛在昏暗中搜尋，隻見兩旁房間内，或坐或卧着許多身影，他們大多面容憔悴，眼中滿是絕望與恐懼，偶爾傳來的低泣聲，更添了幾分凄涼。

公子，您請看，這些都是新進的官奴，”小厮指着蜷縮在角落的幾個年輕的女子，語氣中帶着幾分得意，“尤其是這那邊那幾個，那幾個，聽咱掌櫃說，都是官家小姐，姿色與才情皆是上乘，”他壓低了嗓音，借着說道，“不妨跟公子您直說，這樣姿色的，咱們一向都是留着等教坊司、花樓來挑的，公子您今兒趕巧，讓您先挑。”

傅琛的目光在屋内緩緩掃過，卻并未立即在那些女子身上停留，而是沉聲道：“我受人所托，前來尋人。”

小厮聞言，臉上得意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堆起更加殷勤的笑容：“哦？原來公子是專程而來，不知您要尋的是哪位？小的對這批官奴的情況可是了如指掌。”

“唐家獲罪家眷可在？我與唐家公子是舊故，他家此番蒙難，我今日特來履行昔日之約，欲将其家眷贖回。”

小厮聞言，神色變得複雜起來，他遲疑了片刻，似乎在權衡着什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原來公子是唐家的舊友，唐家抄家獲罪，公子不改初心前來搭救，真是令人敬佩。公子您稍等，我這就去給您查查看。”

不多時，小厮返回，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公子，找到了，唐家的家眷确實在這裡，不過……”他故意拖長了音調，似乎在觀察傅琛的反應。

“不過什麼？”傅琛眉頭緊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唐家幾位小姐姿容出衆，才情上乘，我們掌故說，教坊司那邊早前就跟他打了招呼，讓掌故務必将人留着。公子您看？”

傅琛不由皺起了眉頭，唐煜一子一女，長女今年也不過五歲，不該啊。他突然反應過來，小厮說的唐家小姐，大概是唐煜的姊妹。他笑了笑，“我雖與唐公子是舊友，但我家私薄，雖有心，但也無力保全他所有家眷。手中銀錢，怕是隻夠贖他的妻子兒女。”傅琛說到底，跟唐煜沒什麼交情，當初跟他交易，也不過是為了得他口中的一些消息。他是重信守諾之人，既然答應了便說到做到，當然，隻管唐煜的妻子兒女，唐家其他人，管他們死活。

小厮聽傅琛這麼說，随即笑了起來，“原是如此，公子稍等，我這便去将人帶來。”

不一會兒，小厮帶着一名形容憔悴的婦人走了進來，唐煜今年不過二十三，他妻子年歲大概也差不多，可那婦人看着卻有幾分蒼老，頭發淩亂，臉色蠟黃，眼中滿是驚恐與不安，可見這段時間沒少受磋磨。她的身後，還跟着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和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兩個孩子緊緊抓着婦人的衣角，眼中滿是畏懼。

傅琛緩步上前，開口問道，“你可是唐煜的妻子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