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明白該怎麼摧毀她了。
威脅、挫折、痛苦......這些都沒辦法擊敗她,隻有從根本上摧毀她的信念,她才會徹底放棄。
葉一沒再說話。
他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這是他必勝的底牌,卻等到最後的最後才倉促揭曉。
許陽秋說不出話,思緒仿佛飄了起來,她似乎在想什麼,似乎又什麼都沒想。
她停止顫抖,什麼情緒都感覺不到,仿佛靈魂已經出走,徒留一具軀殼。
冰窟窿已經結冰,她被困在冰面之下,随着沉寂的水輕晃,她隔着冰面望向天空,天空也不過是另一片凍湖。
“你赢了,我會離開卡索。”她對自己的聲音感到陌生,“滾出去。”
她站起身,或者并沒有站起身,而是依然泡在湖水裡。
她好冷。
她被關在冰面下,湖水也是,于是發出“咕咚咕咚”這樣沉悶的水聲,仿佛被困住,無法順暢的流動。
于是她打開花灑的開關,“嘩啦啦”,她終于聽到一點生動的水聲。
流水有些溫度,但還是冷。
時間也凍住,思緒也凍住,隻有流動的水聲,這水聲曾讓她感到安全,但此時這聲音的作用好像沒那麼大。
許陽秋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衛生間的地闆上,淋浴開着,淅淅瀝瀝地打在身上。
她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忘了脫掉衣服,濕答答的襯衫被水淋濕,緊貼在身上,像是黏膩的觸摸。
不知過了多久,門“咔”的一聲被拉開——她也忘了鎖門。
她朝門口望去,隻看見一個展得很開的大浴巾,下一秒浴巾裹向她,遮擋住她的視線。
很快,她聽見水聲停了。
她掙紮着從擋住她整張臉的浴巾中探出頭來,撞進一雙幽黑的眼睛,他沒滾,正眼眶通紅地在她面前濕答答的地闆上坐下。
明明被傷害的是她,他憑什麼這副表情?
“......我恨你。”
“我知道。”
“真行啊,葉一。”她的話宛如呓語,“我都騙過了治療師,甚至騙過了我自己,怎麼就沒騙過你區區幾行破代碼呢?”
他剛剛話很多,一句接着一句,戳着她的心口,這會兒倒是啞巴了。
葉一身上的白色短袖也濕透了,牢牢地貼在身上,近乎透明,但他沒理會,單手攥着她身上的浴巾,頹然地坐在地上,任由地面的存水打濕他的牛仔褲,在上面溻出深淺不一的藍色。
許陽秋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隔着透明的布料,隐約能看見右下腹一個模糊的圖形。葉一察覺到她的視線,下意識地去擋。
秘密換秘密,我們以後就死死地捏着對方的把柄,以此制衡,老死不相往來。
她忽然發瘋般地從浴巾中掙脫出來,猛地扇開他的手,掀起那一小塊半透明的棉質布料。葉一猛地攥住她的兩隻手,但已經晚了。
他的右下腹像是燃着一團火,她盯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裡有一枚紋身。
那是一片飄落中的楓葉,火紅色的。
某種鋪天蓋地的情緒迅速地模糊她的視線,也模糊了她的思緒。
荒唐到家了。
他還真是......早就瘋了。
她滿肚子的狠話卡了殼。
許陽秋望進他那雙眼睛,無辜不足,倔強有餘。
有沒有人能告訴她,她該怎麼面對這雙眼睛?該拿這個人怎麼辦啊?
沒人回答,她隻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Call it even.”
“什麼?”
她聲音很輕:“葉一,我們扯平吧。”
“是你幫我找到未來的方向,但你也徹徹底底地摧毀了我的方向。我希望你好是真的,但剛剛想徹底毀了你......也是真的。其他的盤不清楚,就都算了吧。”
空氣一片寂靜。
不知秒針走了幾圈之後,花灑口凝結的水珠“嘀嗒“一聲落在地上,終于打破凝固的空氣。
他一言不發地起身,幾乎無聲地走出她的房間,很迅速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就這麼平等地,無解地,與她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