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來。”
威利把煙插進滅煙點,點燃了第二支。
“我還好。”許陽秋含着薄荷味的細煙,擡手揉揉酸脹的眼睛,“這段時間多謝你了。”
威利臉上沒有平時那副笑嘻嘻的模樣,看她一眼,“替他謝我啊?”
他這話其實有些夾槍帶棒的意味。
許陽秋沒搭茬。這一周多他總會冷不丁刺她一句,她已經有些習慣他這個态度。
一周多以前,許陽秋接到威利的電話趕到醫院時,葉一已經被推進手術室,她隻看到醫院的保潔處變不驚地拖地。
地上幹幹淨淨,但她桶裡的水是讓人膽寒的粉紅色。
手術做了十幾個小時,她跟威利兩個人一直在門口坐着等,透過威利的描述,她甚至無法用現有的知識腦補畫面,又或者是不敢。
等到手術結束,醫生口中的專業術語結合萬能的互聯網,她才對葉一的傷勢有了一些具體的認知。
一根螺紋鋼從他的下腹斜穿出,造成了左肺貫通傷,心髒挫傷,腰椎骨折、肋骨骨折等多處骨折。
醫生說他運氣不錯,沒有傷到重要器官,積極配合治療的話能恢複得不錯。腰椎骨折有一些麻煩,要觀察一段時間,看是否有神經損傷。
那一刻她突然就覺得荒謬又憤怒。
哪裡運氣不錯?
會比沒有受傷的人運氣更不錯嘛?
但她還是憑借僅存的理智忍住沒有意義的诘問,說了句謝謝醫生。
“哦對了。”威利想起來什麼似的,“院長的電話我接了兩次,再接他估計要起疑心,什麼公司組織山裡團建能建一周多?下次你來接吧?”
許陽秋點點頭。
威利卻追問:“你怎麼說?”
“我本來想說是我做了個小手術,他在照顧我,但我要是想替他照看小玉,那估計就穿幫了。”許陽秋頓了半秒,“說他出差海外路演了吧,為期一個月,忙起來顧不上。等過了頭兩周他恢複好一點,再給院長回個電話,應該能瞞過去。”
他反問:“你不願意嗎?”
這話頗有深意的樣子。
不願意什麼?
許陽秋面不改色:“換我接院長更會起疑,接電話的人一換,借口也得換,改來改去就更不真了。”
“就說你們在一起了呗,接個電話有什麼稀奇的?”
許陽秋斟酌片刻說可以,沒再跟他争執。
抽完這根,許陽秋掐滅煙頭轉身進樓:“估計時間差不多了,我先上去,你歇會。”
威利猛吸一口,又吐出來,“他這人倔得跟什麼似的,一根筋。換個藥趕你就算了,趕我幹什麼?”
進了大門,她面前是層層疊疊的病人和家屬,這一層是急診,整個走廊擺滿了病床,吆喝聲、呻吟聲此起彼伏。
她穿過這一片急診區,走進北邊的電梯,按下五層。
這一層比樓下安靜很多,全部都是單人病房,出了電梯間,旁邊的長椅上坐着穿着黑色皮夾克的高大男人。
許陽秋跟他點點頭,朝着病房走去。
她透過門上的窗子往裡看,沒看見護士,說明換藥已經結束。
夕曬打在蒼白的床單上,溫柔地輕撫那雙同樣蒼白的手。可惜沒有溫度,那人戴着頭戴式耳機,毫無生機地躺在床上,閉着眼睛。
她在門口深呼吸幾次,才走進去。
葉一察覺到她的靠近,馬上睜開眼。
“痛就眨兩下眼睛,不許說話。”頸外留置針被他壓在脖子下面,許陽秋怕他硌得不舒服,用兩根手指幫他拿出來。
葉一卻并不老實,沒配合她眨眼,反倒把沒綁紗布的右手往頭頂伸。
“哦哦,聽不到是吧。”她輕輕按下他的手,“我給你摘,别動。”
摘下他的耳機放到一邊之後,許陽秋又說一次:“痛的話就眨眨眼,我幫你按鎮痛泵。”
“不痛。”葉一的嗓子裡幾乎發不出完整的聲音,隻有嘶啞的氣聲。
“都說了别說話。”許陽秋拿出兩根棉簽,蘸了一點水,點在他幹澀裂口的嘴唇上,“醫生說你明天可以喝水,大後天可以吃點流質食物,我昨天嘗了一份病号餐,好難吃,到時候我給你送飯。”
葉一大概是想搖頭,剛剛轉了一下就被她輕輕捏住下巴,她用濕潤的棉簽輕輕擦過他裂出細口的嘴角,說:“放心,我會把你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的,你總不會比'保險箱'女士還難照顧吧?”
他沒有再動,閉上眼睛。
距離手術結束已經過了一周多,但他腹部的傷口還是沒有長好,剛剛換完藥,他右下腹的繃帶隐隐約約地滲出血迹,看着都痛。
許陽秋其實知道,他換藥的時候為什麼要把她和威利都趕出去。
紗布包裹得很松,她幾天前透過縫隙看到他右下腹的傷口,皮肉塌陷下去,四周遍布血痂和鮮血,但血痂是黑色的、鮮血是暗紅色的,而那一塊皮膚卻帶着火紅色,
——傷口貫穿了那個她隻見過一次的紋身。
所以他不想給她看。
她也隻好配合地回避。
至于威利,他的态度過于明顯,她猜到他在替葉一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