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回到病房,輕手輕腳地拉開門,卻發現許陽秋不在。
他身上的黑色運動衣透氣性很好,是她專門為他準備的,穿起來很舒服。現在這件衣服被冷汗浸得濕透,貼在身上。
他走進淋浴間,把身上的衣服都脫掉,沒放進一邊的髒衣簍,而是照例藏進鏡子下方的櫃子裡。
他能單腿站立以後,洗澡椅就被她收起來,取而代之的是腳感柔軟的防滑墊,墊子上是可愛的小狗圖案。
葉一熟練地将重心放在左腳,手肘撐在扶手上,迅速地洗完澡。
他擦幹身上的水,套上棉質睡衣,伸頭往外看了一眼,沒人。
于是他把髒衣服拿出來抱在手上,墊着腳蹦出淋浴間,拿起門口的肘拐往外走。
門一開,發現許陽秋就站在門外。
她看起來已經站了有一會,靠在牆邊,不知道在想什麼,連他開門都沒有察覺。
葉一頓了頓,接着輕輕放開門把手,蹑手蹑腳地往屋裡退。
誰知風一吹,半開的門很突然地被吹動,咣的一聲砸在牆上。
許陽秋順着聲音看過來,跟他四目相對。
她看看他,又看看他手裡的衣服,再看看他顯然是在退後的動作,什麼也沒說。
葉一攥着拐杖上涼涼的金屬,隻覺得臉熱。
他以為她會打趣,但她沒有。
“忘了跟你說,用這個洗貼身衣物吧。”許陽秋指指洗衣機上面黑白相間的立方體,“别再偷偷跑去水房了,水房地滑,不安全。他們醫務部那個主任我搞不定,他死活不讓我在公用水房鋪地毯,自費都不行。而且我電話打太多,甚至被他拉黑了。”
她有些苦惱地搖搖頭,“虧我還讓整幢樓複健患者的家屬簽了聯名信,現在我走到哪都有人問我什麼時候能鋪地毯。”
葉一看看她,再看看那個小型洗衣機,再看看她。
心髒也像被丢進洗衣機滾筒裡攪啊攪的,躁動無狀,半點由不得自己。
從前的許陽秋不是這樣的。
從前她總是心安理得地讓他包攬一切瑣事,做飯、洗碗、開車等等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将那些視為被需要,視為能待在她身邊的邀請函,幾乎樂此不疲。
因此他從不知道,許陽秋會這麼貼心,這麼精細地照顧一個人。
從前,她都是這樣照顧錢桂阿姨的嗎?也是這樣照顧那位李總的嗎?那此時此刻,他又憑什麼享受這些呢?
他大言不慚地讓威利不要以任何理由要求她、綁住她,但說到底,真正困着她的是誰呢?
“發什麼呆?來吃飯吧。”
“哦.....等會再吃吧。”
許陽秋沒有逼他,把午餐放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說到他終于可以自主屈腿時,她笑得很開心。
“哦對了,我之前不是說給你帶了禮物嗎?你這人怎麼回事啊,都不知道主動找我要。”
她說話的時候微微揚着眉,看起來跟平時故意惹他的樣子沒什麼區别。
但總覺得哪裡不一樣。
她大約是不滿他的沉默,手在他面前揮兩下,“回神啦!你英明神武的熱心鄰居要給你送禮物,小天才你能别死機嗎?”
想要禮物。
想要她的禮物。
葉一點點頭,“是什麼?”
她像個在邀功的小朋友,比出三根手指。
接着拇指放松,任由小拇指從蜷曲到伸直,三變成了四。
“準備禮物這種事,一旦開始就根本停不下來。”許陽秋彎着眼睛,“再不給你,我大概就要開輛卡車來給你裝禮物了。”
葉一吸一口氣,胸口淺淺起伏。
她那哄人的、騙人的、動聽的話。
許陽秋從包裡翻出四個包裝精緻的禮盒,有大有小,被她在桌上一字排開。
她指指最邊上的扁盒子,示意他打開。
葉一打開第一個盒子,裡面竟然是空的。
他把盒子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幾遍,甚至翻開紙盒邊緣找了半天,連半個字都沒有。
他正在猶豫要不要沿着折痕把禮盒整個拆開鋪平的時候,聽到了一聲極輕的笑。
又被耍了。
“這麼看着我幹什麼?”許陽秋托着腮,“這個禮物隻有聰明人能看見,怎麼樣,是不是個超棒的禮物?”
葉一瞥她一眼,“安徒生童話?”
“你看過?”
“給小玉講過。”
費這麼大力氣,就為了惹他生氣,确實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葉一無奈地把盒子收起來,卻被她伸手攔下。
“你真以為我沒準備禮物?”許陽秋曲起手指在他手背上輕敲兩下,以此表達不滿,“你怎麼回事啊,收禮物的人要積極一點!”
葉一配合地說:“第一個禮物是什麼?”
“沒誠意。”許陽秋笑着抱怨,“這件禮物沒辦法裝在盒子裡給你。問你啊,你們在被信楊集團收購之前,有好好做過調研嗎?”
葉一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