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楊骎好像又暈過去了,竟是憑她叫了十幾聲,愣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若照她從前的脾氣,早就劈頭蓋臉扇他一巴掌或者一把掐在他的肋下,怎麼都能把他給掙醒,但是現在看着楊骎這麼一副憔悴的病容,她下不了這樣的狠手。
她的心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軟了。
緊随而來的公主夫婦解了這一燃眉之急。
二十出頭的驸馬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地就像扛一袋米一樣把楊骎扛到了馬車上。
顧青杳提着裙子準備登車,驸馬伸出一條手臂來給她借力,她沒多想,在那壓着精密花紋的衣袖布料上扶了一把,隔着衣袖,她的手掌和他的手臂緊密地貼合,又一觸即分,羅戟一托一扶,顧青杳已經轉身進了車廂中。
顧青杳把頭探出車窗向公主夫婦道謝,羅戟似乎多少有些不放心似的,身不由己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舅……媽,我送你們一程吧,”羅戟看了公主一眼,“舅舅病着,您一個人恐怕有些吃力。”
公主對于郎君是永遠追随和認同的,便順着羅戟的話附和了一句。
“已經夠麻煩你們了,”顧青杳向公主夫婦微微一點頭,“我自己可以的。”
放下車簾,馬蹄哒哒地踏在路上,在馬車一搖一晃中,楊骎半躺半卧着,身上搭着一條薄薄的毯子,顧青杳挪到他的跟前去,想給他把毯子掖一掖邊角。
馬車颠了一下,他的一條胳膊從毯子裡滑出來,顧青杳就又看見了那隻骨節凸起、枯樹杈一樣的手。
她把那隻手擡起來貼在自己的臉上,似乎想用自己的眼淚讓這隻枯木一樣的手逢春一般。
楊骎突然咳了一下,顧青杳忙放下那隻手,想扶他坐起來給他撫背順順氣,但這家夥實在是太沉,顧青杳使足了力氣,還是沒法把他成功扶起來,她的額頭起了一層薄汗,呼吸也變得急促了些。
就在這時,那枯樹杈子一樣的手成了精似的又攥了一下她的腕子,這下攥出了她的一聲驚呼,手快于腦地就想一掌劈下去,被楊骎半道上給攔截了。
他一臉病氣中居然還能調動出一絲活潑與俏皮來,沖着顧青杳眨了一下眼睛,牽動嘴角笑了一下:“羅戟那小子剛才是不是趁機扶了你一把?你看我回頭不找他算賬去!”
顧青杳一怔,望着他,一時說不出什麼話來。
楊骎用他那枯樹杈子一樣的手先是捏了一下顧青杳的耳垂,然後迂回過來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最後大拇指在她眼睑下一蹭一抹,将那沾了眼淚的指腹往口中一含,吮糖似的對她笑了。
“算你有良心,還曉得為我掉眼淚!”
說着就攥着顧青杳的腕子往她跟前湊。
顧青杳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推了他一把:“你騙我?你又騙我!你老騙我!”
楊骎忙擡起手去捂她的嘴,然後把她扭動掙紮的身體一把摁住,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說:“噓!現在人都走了我才敢醒,自然得先騙過你才能騙得了别人。”
他的嘴唇在她柔嫩的面頰上蹭了蹭:“你這眼淚流得好,這下再沒人懷疑我是裝病了。我是怕你擔心才醒來看你一眼,可别聲張,我還得接着病呢!”
正說着話,顧青杳忽然覺得肩頭一沉,原來是楊骎那顆腦袋突然伏了下來,一陣劇烈的咳咳咔咔,她下意識地擡手去幫他輕輕拍背順氣,直到他把那口氣喘勻了,人還是耍賴似的,下巴擱在她的肩頸窩處,一呼一吸繞在她的耳鬓間。
顧青杳摸索着去抓他的手,幾乎要被那枯樹杈子似的指節硌痛,他的手翻覆下來,輕輕松松地把她的手給包裹起來,她感到他掌心潮熱的溫度,不由得想起豚郎生病的時候也是這樣掌心發熱,家裡躺着個生病的孩子,身前又抱着這麼一個大号的病孩子,讓她胃裡輕微地抽痛,針刺似的一下又一下。
她抽身出來,正視了楊骎的眼睛開始審他:“幹嘛裝病?”
這挨審的人卻很不配合,在她屁股上拍了輕輕一巴掌,含酸帶刺、連嗔帶作地開始埋怨:“剛才在椒房殿我捏你手腕讓你趕緊帶我離開,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顧青杳想起他那冷不丁的一攥,此時此刻立刻“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做了一個遲來的反擊和回應。
“你幹嘛使那麼大勁兒呀!”
“不使點勁兒我怕你接收不到我的意思,都使勁兒了不也沒接收到嗎?默契呢?!”
“我腿都在床榻邊上蹲麻了,誰有功夫看你是什麼意思?!”
“我說呢,我都起床下地要走人了,你居然不跟上來扶我……來來,哪條腿麻了?我給你揉一揉……”
顧青杳這會子來勁了,噼裡啪啦地開始往他身上招呼巴掌:“你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打打打,”楊骎抓着她兩隻手腕往自己身上招呼,“要使勁兒,來,打吧,是不是吓壞了?叫你擔心了吧?我該打,随便打,但一别打臉,二别打那裡,我全靠這兩樣色誘你了,夫人行行好,為了自己的幸福,手下留情!”
顧青杳除了煩死了想不出别的話來,幹脆挪到一邊去,離這個煩人的源頭遠一些。
煩人的家夥卻膩膩乎乎地湊上來,甩不脫也蹭不掉地黏在了顧青杳的身上。
“我沒裝病,我是真病了,你沒聽太醫說嗎?得養個百十來天的呢。”楊骎扳着顧青杳的肩膀讓她面對了自己,“我不裝不行,徐相那老東西在陛下那裡明裡暗裡使詐害我,找各種人說了我不少壞話,你也知道,在官場上久了,好多事情我很難自證清白。那天,你帶着豚郎拍屁股走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隻好搬到公廨裡,不眠不休地解那些密文,故意給陛下和徐相做樣子看的,我用這招苦肉計先把自己熬幹,不這麼着,還不曉得後邊有什麼陰招等着我呢。”
“我這病,雖然初衷是裝的,但到現在是七分真三分假,誰也不能挑我的理,所以,杳杳,你可得體諒我,行不行?好不好?”
楊骎見顧青杳的眼神突然飄走,便搖搖晃晃她的肩膀:“還生我氣呢?”
顧青杳幾乎已經忘了他們兩個人因何吵架,而她又為什麼離家出走。
隻因最近實在是太多事情發生,又散又亂,叫她理不清。
原本她不打算告訴楊骎自己被徐相半道上給截下來的事,但此時她有一種預感,楊骎和徐相的鬥争,似乎她已經不可能置身事外。
“剛才來的路上,徐相找我了。”她的眼神回到楊骎的臉上。
“誰找你了?”楊骎錯愕,“老東西找你幹嘛?”
“他讓我勸你。”
楊骎更是摸不着頭腦:“他……他讓你幹嘛?”
顧青杳微一搖頭,急得楊骎抓心撓肝的。
“他讓我勸你收手,可我不打算聽他這個老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