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馬車從他身邊略過,上面的鈴铛丁零當啷,李堂風的身子僵了僵,旁邊賣燒餅的大娘手滑了一下,“哎呦客人,我給你重新拿一個”。
地上的燒餅滾了一圈落在李堂風腳下,他沒有心情像之前那樣撿起來,他腦袋裡嗡嗡響,腳下已經撲過來好幾個流浪漢,狼吞虎咽的搶完了燒餅。
他盯着身後的高樓,那上面開着一扇窗戶,很快一隻酒杯如願以償的掉落在他面前。
李堂風崩潰了。
兩米高的猙獰大妖叼着一塊血淋淋的肉從窗戶上跳下來,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周圍的人尖叫着四散逃離,隻有他身處危險境地還猶然不知。
許是驚恐壓制了震驚,他的腿先有了反應,他想逃,但他太慢了。身後的大妖一口咬在了他的腰上,将他甩到一邊。驚叫聲吸引了妖怪,暫時引開了它。
李堂風眼睜睜看着腰間的傷口以極快的速度愈合,那陣陣黑氣也漸漸吸收在他體内。他咬咬牙佝偻着腰往巷子裡爬。
越爬越快,越爬越快,最後他站起身子開始跑。
命運将他引到了同一個巷口,李堂風毫不猶豫轉頭進了另一個巷子。身後另一隻妖怪盯上了他,他好像進入了循環,這條又長又黑的巷子永遠望不到頭。
驚懼之下他感覺不到疲累,喉嚨幹痛,從胸膛裡發出沉重的咳嗽,他不敢停。
有劍鋒劃過耳邊,身後的妖怪一口咬在他的腿上,睜着獸眼不甘的望着他逃離的方向。李堂風沒有跑多遠,他的腿受傷了但他沒有感覺。他知道身後的妖怪死了,但他怕的不隻是那個妖怪。
右腳一軟,他毫無征兆的栽了過去,一張臉撞在石磚上,鼻青臉腫。沒了雲層阻擋,月光照耀。他看見自己裸露出森森白骨的腳踝,可他感覺不到痛,可能是疼麻了。
一人踏着月光而來,劍氣淩然,仙人之姿。
李堂風忍着驚懼問出了一句話:“你是誰?”
趙驚鴻手中動作頓了一下。
你是誰?上一世他怎麼回答來着。
他說:我乃趙驚鴻,你要不要跟我走。
他說:好!
四周清風落葉,李堂風強忍着骨子裡散發的恐懼,望着面前沉默的人,試圖尋求一線生機。
月光散在趙驚鴻肩上,将他襯得清冷無雙。
他望着面前可憐兮兮的小孩,如同驚弓之鳥,再受不得一分的刺激。他沒有說話,一劍捅穿了他的心髒。
李堂風漸漸失了力氣,眼中光澤暗淡,腦袋無力的耷拉在地上。
周邊風雲變幻,趙驚鴻無意識地攥緊了劍。
“聽聞合烏鎮近來有妖祟作怪,你下午帶幾個弟…”
嘭的一聲,越明海驚了一跳,轉身去看。
趙驚鴻面無表情的碎掉了身邊的桌子,淡淡道:“手滑”。
“你…”,越明海張了張嘴,“算了,沒事了,你忙吧”。
趙驚鴻揖了一禮,轉身離開。
當夜,李堂風早早離開了合烏鎮,他躲在一家農戶的枯缸裡,露出一雙眼睛警惕着盯着周圍,月亮高挂在枝頭,他昏昏欲睡。耳邊的蛐蛐聲像什麼助眠的曲子,他蜷縮着身子沉沉睡去。
到了後半夜,李堂風猛地睜開眼睛,生物的第六感讓他下意識警覺起來,四周悄無聲息,太安靜了,連蛐蛐聲都沒有了。
他小心冒了個頭,和一隻獸眼對了個正着。那雙綠油油的瞳孔驟然縮成豎形,扔掉口邊的殘肢,爆發的肌肉力量向他這邊撲過來。
李堂風如粘闆上的魚肉,眼中一片死寂絕望。那妖怪一身蠻力,一頭頂翻了這口缸,順着坡,一路滑出門外。李堂風在裡面翻得暈頭轉向,眼看缸紮進了麥堆,他雙腿并用,伏低身子爬進了麥子。
鋒利麥芒葉片細細密密地割着他的手掌,李堂風用手臂肘着往前挪動,恰逢微風掃過,麥子晃動,那怪物倒也看不出來。隻是鼻翼聳動,終于從空氣中聞到幾分腥甜。像聞到肉味的野狗,快速向李堂風靠近。
李堂風再也顧不得,站起身來提腿就跑,邊跑邊哭,眼淚流了滿臉,卻不敢出聲。
他有一瞬間想,死吧,死了就不受這活罪了。心中這樣想,腳下卻停不下來,求生的本能讓他竭盡全力的活着。力氣用盡的最後一秒,身後的劍鋒插進了妖物的脊背。
李堂風雙腿還在往前跑,但他前身沉重,再一個提步,就直接将自己摔出去了。他撐着胳膊眼淚糊着眼睛,朦胧中一個白色身影踏月而來。
李堂風往前跪了兩步,然後軟着腿站了起來。邊往趙驚鴻那邊走邊哭,嚎啕大哭,哭的聲淚俱下,涕泗橫流。
他抱住趙驚鴻的腿将眼淚鼻涕全抹在他衣服上,他感覺一雙手把他往外推了推,但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他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他剛剛死裡逃生,天王老子來了也得先讓他哭完了。
他硬生生哭嚎了半柱香的時間,嗓子啞了,眼睛腫了,肩膀耷拉下來,渾身沒有力氣,手上臉上摔的蹭的傷火辣辣的疼,最後長長出了一口氣,結束了這漫長的心酸委屈。
他仰頭望着面前的人,趙驚鴻眸中沒有絲毫溫度,李堂風的心一截一截涼了下來。倒也不似前一次那般驚恐,死裡逃生後他竟然有了片刻赴死的從容。
趙驚鴻望着面前的小孩,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過兩次,以為大難已過就此可以安穩了。
李堂風望着面前潔白的衣裳被自己弄的眼淚污遭,不好意思的擡起袖子擦了擦,然而并沒有什麼用處。
這般好看的人兒,殺他作甚,他賤命一條,殺了他,也不怕髒了他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