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
黑雕漆木的棺材首部上斜,擺放在空蕩的大殿,周邊五星伏羅陣靜靜懸浮着點光。
趙驚鴻盯着靜躺的人面,輕聲道:“他還活着嗎?”
越明海從内室抱個罐子出來,“有微弱脈搏,鼻息很輕,不知什麼支撐着他的命息。我探他腦中有些許靈氣,稍加刺激,這人七竅浸血,試了幾次,便也不敢再動了。”
他将罐子放在趙驚鴻面前,取開蓋子。裡面半個巴掌大的蟲,甲殼通黑,隐隐反着墨綠光澤。他小心撥弄着翻過來。蟲子受驚,尾部噴出一股白液,酸味刺上鼻尖,趙驚鴻側臉閃躲。
“這東西劇毒,在棺材裡發現的。”
越明海道:“我比對典籍,愣是沒找到品類。若能找出原生地籍,也好順着查一查。”
“拖鳳靈宗尚醫幫忙看了看,傳回來的消息也是沒有尋到。我想你從前曆世多,房中也有數本絕品藏書,你看看認不認得。”
趙驚鴻聽他說話,又湊上前去,看罐底已被漸漸腐蝕,好在底座夠厚,蟲子張舞着細小的爪足,口邊窄短的鋸齒繞着圈子,豆點大的眼珠外突。
一眼斷定,趙驚鴻擡起頭:“噬陰蟲”。
越明海看他不似玩笑:“噬陰蟲拇指大一些,沒有尾刺,也無劇毒,這兩者并無相似之處。”
趙驚鴻道:“我記得不多,瓊海一帶的噬陰蟲确實身形狹窄,以食陰食腐而生。”
“這種…在垓埏邊界”。
越明海看他想得艱難,沒出聲。
“垓埏之地,有陰蟲,噬靈而生…”。他靜默片刻,擡頭看看越明海:“我隻記得有這話,待會我讓弟子将鏡台幾處藏書都拿來,不知裡面有沒有相關記載。”
越明海點點頭,心有存疑。垓埏之地乃窮極天海之北,那裡邪獸毒物叢生,累累屍骨,是無人之境。
文煊和,去過那裡?
中秋方過,鄒照傳來消息,目前又在高旻内部發現了幾處圈養的獸種,正在清繳,他們暫時不回來。
“你想什麼,這麼入迷,說來師尊聽聽。”
思緒突然被打斷,李堂風回過神來,看一眼身側的趙驚鴻,他嘴角噙着溫順而柔和地笑意,一瞬不瞬望着他。
李堂風避開他的目光,“沒什麼。”
趙驚鴻理了理他的頭發,“已長了許多,過兩日下山采買,讓唐钰給你帶點顔色亮些的綢帶來。”
唐钰在一側研磨,聽這話停了手起身,“稍等等”,他一溜煙出去,回來時手裡揣着一個盒子。“呐,都在這裡了。師尊買了許多,一直放着,我平時隻别簪,不帶綢帶。”
李堂風打開盒子,滿滿一盒,皆是紅綢金紋。
他沉默些許,意味不明道:“好多”。
唐钰解釋:“你莫嫌棄,我可一個都沒用過。”
趙驚鴻聽了這話,側目道:“我記得你原先喜歡,倒給你買了許多。”
唐钰嘟囔:“我不喜歡啊。”
趙驚鴻糾正道:“初來淮武時喜歡。”
唐钰小聲:“師尊又忘了,我初來淮武時也别簪,從未戴過綢帶。”
趙驚鴻一怔,眼中多幾分茫然,不知想些什麼,許久都沒說話。
唐钰甩甩手,又坐了回去。李堂風盯着手裡厚實一摞,無聲緘默。
鳥雀從窗前呼閃而過,鏡台水波蕩漾,微風撥響廊頂的風鈴,穿堂過室拂動發絲。室内隻有墨石摩擦硯台的聲音。
“你磨墨做什麼?”
唐钰興緻沖沖應道:“我想教小師弟寫字。”
趙驚鴻忽而想起半個月前,罰謹言抄寫的宗門守則。
是了,謹言入宗時模樣幹瘦,食宿不保,哪裡像會寫字的樣子。是他疏忽了。
“既如此,你先随你師兄學字,宗門守則,往後再習讀。”
李堂風面色淡然:“守則我已抄完了。”
趙驚鴻頓了一下,唐钰笑不出來,“抄完了?”
李堂風點點頭:“在我枕邊”。
唐钰嗖的蹿出去。
距今已有半月,淮武上下随性,守則并不嚴苛,數量不多,皆是不違背本性俠義的規則,如何抄不完。
片刻,唐钰探個頭在門口:“師尊,這是你抄的吧?”
他拿進來,趙驚鴻接在手上。
李堂風面色不大好,他忘了。
“你看,與你的字一模一樣。”趙驚鴻好奇地翻了幾頁,遂問道:“謹言,你的字,是誰教的?”
李堂風随口胡謅道:“我母親教的。”
趙驚鴻放下冊子,這字是與他的很像,隻是筆鋒處多幾分藏芒,字形瞻顧周全,若映射于人,謹言也該有位溫婉周到的母親。天不遂人願,幼年喪父喪母。趙驚鴻想起他初入宗門時幹巴巴的,若瘦小的貓兒,一時有些心酸。
“來,謹言”,他将小孩攬在懷裡,下巴貼在李堂風頭頂:“待今年年終鄒照他們回來,宗門長輩齊全,為你正式辦一次拜師禮。”
“以後,淮武就是你的家。”
李堂風莫名其妙,不知牽動了他哪根思緒,惹得他惆怅起來,隻是聽到年終,他怕是待不到那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