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惡的是他就算質疑合同當中那些明顯不合理的成分,也沒有辦法處理,先不說他根本打不過公司的那幾位法務天兵,就憑合同是他親自簽約的,他就隻能認栽。
他當時拿起來看了兩行就因為内容太晦澀,覺得頭疼眼花,所以根本沒怎麼細看過這些白紙上的黑字就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後還把耳夾也拉來了這種鬼地方,還害他喪了命。
他是導緻好兄弟死亡的間接兇手。
老虎攥住拳頭,那隻覆蓋着網格青筋的拳頭發着顫,除此之外,他再也不敢做别的什麼事情了,隻能拼命抑制着心裡的憋屈和憤怒,任憑鼻腔中喘着粗氣,整個人也安靜到了反常的地步。
這讓跟着他來的男生們多少覺得有些不滿,帶大家來的人卻先慫了,“虎爺”這樣子還真是難看。
是沒有溫度的利器——合同和賠償金拴住了猛虎天然的野性與沖動,社會的鞭子讓野獸學會了趴伏,聰明的人類是最可怕的怪物。
寅邊虎現在确實慫了,耳夾離開之後他不得不學會了靠自己來思考,什麼事該做,什麼話該說。他很害怕自己每不理智地動一次手,或者是咆哮一次,龐紳勳就會又捏着那份合同中的霸王條款給他加上一些賠款,到目前為止家裡已經負擔不起違約金了,而他自己更加沒有償還的能力,把他賣了都換不來一百萬。
但是龐紳勳的手指還在哒哒哒摁着計算器,仿佛在彈奏一曲美妙的音樂,他的表情很愉悅,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寅邊虎突然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就是一隻魔鬼,他撥動的也不是計算機的鍵盤,而是他的心髒瓣膜。
不然為什麼他每摁一下鍵盤,他的心髒就會顫一下,疼一下?
他彈奏的這曲音樂,是以大家痛苦的哀嚎聲組成的,每一個音符都是一個不幸被宰割的人在尖叫,隻有魔鬼才有這樣恐怖變态的嗜好。
寅邊虎突然想起來剛才離開宿舍前燦燦和尹煜佑他們說,這裡應該叫做地獄。
他無奈地呵呵幹笑了兩聲,既笑現實的殘忍無情,也笑自己的天真愚蠢:是啊,這裡的确夠艹*!
但是除了發脾氣以外,他什麼也不能做,甚至連脾氣也隻能偷偷的在心裡發。
寅邊虎覺得現實有些幽默,像一出跌宕起伏的舞台劇,而且還絲毫沒有邏輯。誰能想到,從小無法無天的他在成年後竟然也會變得這樣無奈,好像被困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現實就是這座山。
他忽然發現,沒有家裡的财産幫忙,還沒有好兄弟幫忙出謀劃策的自己,就是一個空有蠻力的廢物,甚至連這身蠻力在真正的人才面前,也會輕而易舉就一敗塗地。
他忽然認清了一個現實,他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張紙,世界上的一個垃圾。
沒有了耳夾這個大腦,他不過是一具沒有具體意義和内涵的軀殼,一隻不值一提,随便什麼人都能踩死捏死的走地蟲。
魔鬼還在繼續奏樂:
除了那些奇怪的補充賠償款,作為甲方的龐紳勳還加上了寅邊虎每個月沒有賺夠的錢和倒貼的錢,這些都要算進他需要賠付的項目裡。另外還有一筆培養人才,雖然在實際上這根本就不存在的損失費用。
主播們面對憑空冒出來的扯淡賠款項目又想要發衆怒,試圖掀了這狗窩的頂,但是現在到底是站在别人的地盤上,而且還是敵方陣營裡的核心地帶,相當于土匪山上的議事堂,衆匪齊聚一堂。這本身就已經讓這幫迷路的人失去了一半的自主權。
凡人在踏進地獄裡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一半的生命,不管你壽命已盡還是未完。
于是參照這種條件來放眼現實,公司先一步在“地利”跟“人和”這兩方上面占了主動權,也就是赢了。三比二,落于下風的主播們隻能等待一個最難獲得的“天時”,但是很顯然,在辦公室裡的這群人如果真的有這樣東西助陣,也不會站在這裡為自己的未來起義了。
沒有天時幫忙的人才會“覺醒”,奮起靠自己反抗,再也不信所謂的天命。
更何況在進入别人的地盤以後,當初為了搏一個被可能性所左右的薛定谔式成功未來,親手和賭場的老闆簽字畫押,簽了賣身條約的賭客們,隻能任由賭場的屠夫宰割自己。
他們已經賠上了自己的人生,搏擊失敗,現在全部淪落為了現實這匹馬蹄子底下的loser。但是勇敢為自己的人生奮起戰鬥的人,無論其結局如何,都是心的勇者,沒有失敗可言。隻要沒有淹沒于現實的冷海當中,讓心靈之火熄滅,就談不上輸。隻要心腦之中的那團火還在燃燒,隻要我們還看得到眼前的路,我們就有生存的希望,就遠遠算不上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