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住的客院裡還真有把斧頭,大哥告訴他,是眼線提前備下的。
薛述聰懶洋洋:“你趕緊派人救火吧,哎對了你爹呢,火都燒這麼大了?”
“據說柴姨娘今夜好不容易留住昌隆侯,用了點催情的。”薛述嘉那表情可謂傳神了,薛述聰啧啧:“這柴姨娘都快五十歲了吧。”順口就潑風涼話:“芑适,你可不能沒有作為,要不然置你娘于何地,讓你爹年輕的小妾們情何以堪。”
“你們沒事就好。”朱芑适擠出笑意,轉過身拉下臉就走,沒走幾步,小厮疾跑來報:太夫人帶着奴婢在侯夫人的院裡澆銅油要燒死侯夫人。
朱芑适頭疼,媳婦還跟他說呢,老太太囤上百桶銅油怕不是真正是想對付他娘吧,一有不痛快就給他娘放把火?趕過去見火已經燒起來,忍着頭疼指派人救火。
翟麗已經轉移去長媳的院裡,朱太夫人在孫媳的屋裡照樣發飙。
朱芑适趕來,告知祖母是薛驸馬他們放的火,朱太夫人充耳不聞,昌隆侯進門,老太太一見兒子,氣焰立即收起,傷心地哭起來,翟麗看她不去唱戲真是埋沒人才。
半個時辰前老太太剛睡下,寝屋就着火,她被困在火裡差點沒命,她還沒對翟麗放火呢自己就先差點被燒了,哪能忍?!不是翟麗做的都必須算在翟麗頭上。
跟來的柴姨娘見狀忙陪着姑母哭。
“行了,是那群大少爺給你的回禮,禮尚往來嘛。”昌隆侯說,朱太夫人一噎,昌隆侯就讓下人把老太太和柴姨娘扶走,再問長子:“火勢還沒控制住?”
朱芑适略沉悶:“是,府裡銅油太多了。”
昌隆侯也無所謂:“那就送那幾位大少爺撤離吧。”
朱芑适保證:“父親放心。”
昌隆侯嗯聲,剛要出門,朱六少爺在屋外喊:“爹娘,大哥——”
三人趕去屋外,看見狂風大作,昌隆侯父子神情微變,翟麗也變了變臉,一個多時辰前就起風了,當時風很小隻當夏夜送涼,若是今夜這場風要越刮越大?
昌隆侯當機立斷去書房,讓世子也去自己的書房,朱六少爺跟着爹爹走。
狂風怒号,無形的重壓阻擾着人前行。
昌隆侯趕到書房前,下人們和死士都在救火了,蹿高的火焰像饕鬄一般吞噬着書房和周邊的屋宇,人根本沖不進去。
城中百姓深夜好眠時,朱府火海汪洋。
府衙的人們急奔着沖來,蕭耿裕他爹蕭岘也趕過去了。
霍海嘯和原牧烈率一千軍隊進城,和臧芣緘遇上,一起去朱家。
在朱府裡面的人已全部撤到府外避難,沒有死傷,朱芑适頹唐地低頭抹把臉,他身後,照亮夜空的百畝火海在肆虐掃蕩,昌隆侯盯着老娘幾乎想把她活吞了,老太太怯弱弱縮着,柴姨娘欲哭無淚,朱家的少奶奶和姨娘們也都快氣炸了。
就因老太太非要放火,整個府邸都燒起來了,她們的積蓄也要被燒沒了。
蕭耿裕看得也都想同情昌隆侯了,沒有狂風作孽,火勢控制不住,他也能有條不紊撤離而不是像現在這麼狼狽,書房的機密要件也被付之一炬,是有點慘。
谷王和小輩們眼觀鼻鼻觀心,薛述嘉快憋不住笑了,班蘊堂冒出個念頭,沒有這狂風襄助,朱府仍然會陷進火海裡吧?燒掉六百畝的大宅,昌隆侯沒想過,他和薛述聰也沒想過,但晏霁之?就是第一計劃,燒不掉朱府才會派匪徒吧?
所以今夜朱家沒有匪徒闖入,昌隆侯防備錯方向了。
甚至于,朱太夫人會想放火燒死他們怕都是晏霁之送過去的吧?班蘊堂想,昌隆侯有這麼個老娘,不多用幾遍是對不住人家。
班蘊堂壓壓笑,走向蕭岘父子,他們即刻就會出城,請蕭家一同撤走吧,帶回答複:蕭家等天亮後走。
晏霁之向霍海嘯要筆墨,他要寫信,而且是二十封信。
筆墨和長桌備來,晏霁之揮灑墨寶,每封信就一個字,疲,霍海嘯問你這是想送給誰,晏霁之答霍貴妃,霍海嘯想揍他,薛述聰呵呵:“你這是撒嬌啊你?”
晏霁之驚訝看他,薛述聰反訓:“不要用這種看知己的眼光看我,寫你的信吧。”
還有閑情的人瞬間驚了驚。
晏霁之剛低頭又擡起頭看他,薛述聰有讀心術一般:“我不寫信。”
薛述嘉眼咕噜一轉,就被大哥抓住了:“晏霁之的信送出前,你就在我眼皮下待着。”
薛述嘉想哭一哭,人家都給貴妃寫信呢,你們怎麼不攔他?!
二十封信寫完,晏霁之叮囑霍海嘯:給他快馬加鞭,一天跑六百裡。
霍海嘯要笑不笑:“我保證派二十個人給你送信,一人帶一封信。”
保證能讓皇帝臉黑到給你個好果子吃!
醜時過半了,谷王率衆向昌隆侯再寬慰些話就告辭,千名鐵騎相随,浩浩蕩蕩離去。
朱芑适眼睜睜看着他們溜走,再擡手抹把臉,昌隆侯閉閉眼再睜眸,先顧眼前。
蕭耿裕和父親返回暫時的宅子,醜時末了夜深人靜,父子倆各自回屋休息。
此地的平靜是清晨被宜春縣主蕭灼灼的貼身婢女們打破的。
昌隆侯夫婦踏着辰時末的舒緩走進蕭家領人,朱窅絜穿戴着昨夜的衣飾低頭跪在堂前,蕭岘眼眶充血像兇獸要吃人,蕭耿裕相比起父親的怒更有種悲沉。
鹹敬郡主守在女兒床前十步距離,床榻的香帳拉得密不透風,蕭灼灼把自己封閉起來,呆呆抱膝坐在床帳中,朱家養了好幾年的大魚哪能讓她溜掉?
哪能讓她溜掉?蕭灼灼想笑,眼淚唰唰流,揪心的疼。
朱窅絜堅稱他們是情不自禁又喝了酒才沒把持住,昌隆侯夫婦全當看不見蕭岘的殺氣,一搭一唱商量着親事,最後在蕭岘即将按捺不住的暴怒中告辭,改日再議。
走出蕭家,昌隆侯謝過夫人,翟麗淡淡的:“夫妻間,何言謝。”
昌隆侯原本沒想昨夜就對蕭灼灼動手,翟麗勸他小心為上,朱家走水,霍海嘯和原牧烈還有臧芣緘必定都會趕過來,霍海嘯畢竟帶着兩千鐵騎,若他沒能看住被那群大少爺走脫,蕭家也跟着一起走了,他們還怎麼留?别兩處心思都落場空。
蕭家慘淡,佟家則已出人命。
佟老太太殁了。
“仵作檢查,是被活活餓死的,還真被佟夢如給言中了。”霍舒窈進宮來看貴妃,還和樂邑撞上了,樂邑神情低陷,霍舒窈個孕婦在這樣的酷暑天都比她精神多了:“都是屍臭飄出來,街坊鄰居進去察看發現的,佟夢姿還真做得出來呀。”
霍靈渠唏噓:“真是佟夢姿?”
“當然。”霍舒窈給妹子數道:“佟老頭的兩個妾室扒着佟夢從的媳婦和佟夢佶的媳婦搬走了,那佟大太太都住到女婿家裡去了,連佟夢奭的妾室和庶出都硬跟着去投奔佟妙兮了,就佟夢姿還住在那院子裡,而且她是一個人住,連個奴婢都沒有。”
“才兩個多月。”霍靈渠搖頭,霍舒窈譏诮:“才兩天,說不定她都能做得出來,她有多在意佟家多孝順親爹親娘呀還不是得要她自己享盡榮華富貴才有閑情。”
霍靈渠低眸未語,霍舒窈氣定神閑:“還有鐘姨娘,她慫恿晏明潛想把他們商量的賴個鐘氏女給晏霁之的事鬧出來,不成功也要讓晏霁之惹身騷,晏明潛還真答應了。
他們見不得佟夢娴,隻能靠佟老太太,晏明潛找過去時趕上官府逮捕佟夢姿,英王知道後特别利索地讓晏煦之去刑部借套刑具給鐘姨娘用拶刑。”
樂邑有點訝異:“這鐘姨娘不是懷着身孕嗎?”
霍舒窈不以為然:“夾手指又不影響她的胎。”
樂邑撇撇嘴:“英王是有多厭惡這個鐘姨娘啊。”
霍靈渠緊握瓷盅,指尖泛白,她也覺得厭惡,第一次對鐘姨娘生出厭惡。
樂邑佯裝随意:“哎對了,下個月朝廷要削減四千名官吏,你們聽說了吧?”
霍舒窈道:“前幾天就傳出風聲來了。”
樂邑想白她眼:“我是要說,前幾天不是有奏本參楚昭儀她爹麼,皇兄派欽差下去了,這麼個檔口,楚家怕是怎麼也逃不過要傷筋動骨了吧?”
霍舒窈未置可否:“這罷黜的名單上有戚家人,你母妃逼你了是吧?”
被戳破的樂邑長公主垂眸沉寂,霍舒窈猜都知道她什麼事:“想讓貴妃幫你說情,置你夫家于何地,但顯國公若能做主早給你把戚家人劃掉了,還用得着你煩嗎?”
“我知道!”樂邑煩糟,霍靈渠緩和點提議:“要不然,纖若你帶小妹去太微宮住幾天,戚太妃逼不着你,不就不用為難了。”
“啊?”樂邑錯愕:“這、這也太,可我,我就這麼不管戚家了?”
“你怎麼管,你管得了嗎?”霍舒窈警醒:“誰還不知道你生母姓戚呀,你拎清楚,你父皇和皇兄若是煩了你,你首當其沖的就是你在薛家都别想好過了,戚太妃會管嗎,她是會想給你出頭還是隻管你每年給她的大把孝敬不能少了?”
樂邑長公主黯然低頭。
霍舒窈剛曾言,佟大太太都住到女婿家裡去了,有幾個女婿會歡迎這麼沒分寸的嶽母?房祯毅亦然,佟家的藏污納垢不斷翻出來,他娘嘲諷佟妙兮還能出污泥而不染,他雖反駁了但也确實有些意興闌珊了,他娘讓他趕緊休妻,他也沒多少抗拒。
休妻?
這兩個字在晏明潛家中也冒了尖,鐘姨娘受罪後哭鬧着要抓奸細,若非有人告密,英王如何能知曉?她揪着裴氏指桑罵槐,晏明潛不知什麼想法竟還真訓斥了裴氏,晏明妧更是,毫不含糊的警告裴氏,不要以為她吃裡扒外,她弟弟不會休掉她。
裴氏冷笑,窩囊得沒處發洩,逮着什麼都要來耍耍威風,兩個廢物!
升平大長公主坐佛龛前,諸事不過心,隻牽挂在外漂泊的幼子。
太微宮中,國師誨仰道長請示,想在大暑日給霍靈渠驗身份。
太上皇沉默半響,說:暫且放一放吧。
郭太太進皇宮看女兒,郭皇後最近真不舒服,貴妃不肯給她放冰,她就得用兩個兒女的冰盆份例,那點冰還不夠她獨自用,小孩也不怕熱,讓他們去找父皇多要些冰來還不願意,這不是要難受死她,這大熱天才那麼點冰還要娘仨一起用可怎麼過呀。
母親來跟她說個妙計,郭皇後一想就同意了。
第二天,郭皇後派宮女以霍貴妃的名義給鐘萃宮送兩盤荔枝。
宮女把荔枝送到禦前,霍雄鷹真是要被蠢夠了,皇帝讓宮人檢查,銀針變黑了。
皇帝率領禁軍大張旗鼓去找郭皇後對峙,幾針紮下去,郭皇後把她娘賣了,皇帝嬴忱璧對外說辭乃建威侯給皇後獻的計策,責令建威侯停職、入大理寺受審。
聖旨降到江南,任命柳大人統管動遷民衆入塞北諸事宜。
炙熱的腳步邁過大暑,清早,孟怋乂在花園給籠中的鳥兒喂食,孟先生三十四歲,刀削似的面龐,五官淩厲,他常含笑意,生生壓住鋒銳讓他反像儒雅之人,一風韻猶存的成熟~婦人遞上飛鴿傳書,哼笑道:“這英王世子總算還有那麼點雕蟲小技。”
一個巴掌甩下,婦人怔住,頭頂警告傳來:“他不是你能置喙的。”
婦人再低低頭應是。
谷王和三個小輩馬不停蹄趕路數日,找客棧休息一天,晏霁之沒在,他還要去确定最後批遷入塞北的名單,霍海嘯和原牧烈也還有要事,出城當夜大家就各自别過了。
蕭家沒保住蕭灼灼的消息送來,薛述聰一驚:“不至于吧?”
薛述嘉湊過去:“什麼事啊,大哥?”他拿過信箋一看,驚詫了:“宜春折進去了,這都能折進去?”
再仔細看遍,薛述嘉無語凝噎:“她這就是想做朱家婦吧。”
谷王和班蘊堂把信箋接過來看,班蘊堂皺眉:“蕭家沒有拒絕朱家的親事?”
“這不是也沒答應。”谷王歎氣。
“當然不能答應,這麼輕易答應,他家也不必要臉了。”薛述嘉譏諷:“不拒絕何意啊,不就是要讓朱家多獻獻殷勤好給他們把臉撐住,還真是咱們多事惹人厭。”
薛述聰手拍在桌上:“宜春和她這情郎的過往要翻出來了。”
谷王再歎氣,班蘊堂也沒什麼同情。
晏霁之落定最後一批遷入塞北的名單,去處理他在廣南的生意。
師兄笨拙地撓頭打着算盤,一束光打進來,驚現師弟的身影,撲向師弟幾乎要哭出來,晏霁之:“我還活着。”師兄身體僵下,哼哼唧唧去拿賬本。
一聽師弟要收攏生意,師兄來精神了,晏霁之:“你這麼盼着我倒閉啊。”
師兄尴尬下,幹脆也不裝了,他容易嘛他。
隔天,英王府的箱籠送到廣南,晏霁之心微微澀,他曉得,這是霍靈渠囑咐的。
皇帝也收到信了,二十封信擺在面前,嬴忱璧臉黑了,個混球!
入夜去關雎宮,待貴妃一一拆信看過,皇帝就要把信收走,對上要阻攔的貴妃,嬴忱璧好聲勸:“貴妃莫胡鬧,你留着外臣的信成何體統,既已閱過就該抛諸腦後。”
霍靈渠強調:“這是給我的信,我的!”
嬴忱璧顯示點不悅訓誡:“貴妃還連這點分寸都不懂嗎?”
霍靈渠語氣很兇:“什麼分寸,這都過過你的眼了,給我的信當然是我收着。”
霍擎進殿,有事禀告陛下,嬴忱璧讓老國丈先把信收來,霍擎笑道:“陛下,老臣所要禀奏正是這二十封信,這個疲字,這是晏霁之寫來禀呈聖人和陛下的。”
“老國丈這是何意?”皇帝還沒懂。
“陛下您看,這個疲字是不是更應該是令昌隆侯疲于奔命的疲?”霍擎笑得滿眼褶子:“既然昌隆侯的書房被燒了個幹淨,總不能讓它白燒啊。”
嬴忱璧豁然湧起驚喜感:“老國丈的意思?”
“晏霁之給遷往塞北的二十餘萬民衆争取到了安穩撤出長江以南的時間。”霍擎感懷。
嬴忱璧也顧不得和貴妃争論了,帶着老穆國公就走。
霍靈渠抱起封她的信,抿抿唇,還是覺得這是給她的信。
當夜,皇極宮燈火通明,班丞相被推舉去太微宮禀奏後,霍秦川他們全被傳去太微宮,霍秦川感覺好悲催,早知道他就等明早再通知他們了。
京中忙得不可開交,晏霁之出南海,觀海景。
霍海嘯和原牧烈、原牧熾來跟他會合,原牧熾湊近他,有點吞吞吐吐:“你那個,那個給昌隆侯的禮?”
晏霁之看向他,原小将軍都幹笑:“沒什麼,沒什麼。”
這小島大概二百畝,霍海嘯轉過圈,贊道:“海島風光,确實不錯。”
晏霁之詢問:“你們的差事怎麼樣?”
原牧熾比三根手指:“走了三萬多,還有二萬多人沒走。”
“皇帝要廢後了?”原牧烈随後走近來,霍海嘯回複:“明天早朝。”
“唉。”原牧熾沒啥感觸,就想歎口氣吧。
晏霁之擡眸望向前方,碧海藍天,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