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那有片林子是趙青家的,種有油桐樹、榆樹、栗樹等,靠近河邊的地方則種有柳樹。
凡是要栽種樹木,正月是最佳時節,趙青此時便是來此取插條。
他把小木車停在河邊,去林子裡轉了一圈,見一切無恙,又返回河邊推着小木車行進一段距離,來到種植垂柳的地方。選擇性地尋取合适的枝條作為插條斫下,挑挑揀揀,眼見枝條能裝滿一小車,這才返回小院。
小爐子搬到倉房前,點着火,他把細胳膊粗的垂柳枝條的下頭兩三寸全都小心地燒一遍,一根一根地燒,又擺成一堆,重新搬回小木車上。做完這些,擡頭望天,烏雲密布,天色變暗,眼見又要下雨了,于是将小車推入倉房中先放着。
他尋思着過幾日再去斫些箕柳的枝條,種到另外一塊薄田去。這樣一來,秋天長出的柳條,可以編籮筐,也可以直接賣柳條,而垂柳則可以供柴,也可以做木料……思索間,身後響起一聲吱呀,轉身看,是沈明宜推門而出。他的長發有些松散,眼神迷離,似是剛醒來,見到自己,淺淺一笑。
雨落下來了,落在瓦片上,噼啪作響,落在土地上,彈起灰塵,不一會兒功夫,萬物浸潤在潮濕的水氣中。沈明宜坐在檐下的椅子上,望着水簾發呆,安安靜靜的。他睡得有點久,腦子有點昏沉,便用手輕輕地揉按着太陽穴。沒一會兒,他又好奇趙青在柴房做什麼,怎的一點聲音也沒有,于是擡腳就沿着屋檐往柴房去。
一隻腳剛要邁進去,又及時收住。趙青就坐在柴門後看雨,二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對,沈明宜有些尴尬。趙青挪了挪身,他便邁入門内,倒了兩碗茶水,遞給人一杯,之後也看着雨。雨水綿綿,心思綿綿……
翌日,天蒙蒙亮,趙青推着昨日備下的柳枝去田裡。隔幾步挖一個深坑,将柳枝豎着插下,再完全覆上土,如此反複,等把一車的柳枝全都埋完,早已大汗淋漓,天色也已經大亮。他推着小木車返回小院,洗手洗臉,沖掉泥土,換掉濕透的衣裳,出屋時剛好沈明宜也起身洗漱,二人便一起簡單用了早飯。之後,趙青扛着鋤頭和耙又出門了,沈明宜則回屋抄書。
他去了稍遠一點的田地,那裡地勢低下,時常積水,種植蔬果,收獲不佳,已閑置半年有餘。今年他想着種些箕柳,隻是種之前需要清好溝渠,再熟耕幾遍,日後便好打理。
揮着鋤頭,一下又一下,汗水浸濕了衣裳,束起的頭發也濕了……他卻渾然不覺,隻是專注地鋤田。
忙得緊了,忘了時辰,直到肚子咕咕叫,擡頭望天,日頭已很高了。暫時将鋤頭放在邊上的一棵桑樹下,匆匆趕回小院。
遠遠的,趙青就瞧見籬門前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似乎在張望。
見着趙青回來,沈明宜淺淺一笑,把鍋裡溫着的飯菜和熱過的餃子端出來。趙青洗淨手後便坐下來一同用午飯。沈明宜瞧着他額頭的汗珠,問道:“今日沒見你在平常的地裡,是去了其他的田地嗎?”
趙青點點頭。
沈明宜又問:“等下你還要去嗎?”
趙青點點頭。
“那,我能跟着去瞧瞧嗎?”
趙青看向他,随即點點頭,沈明宜淡淡一笑,夾起一個餃子,吃得眉眼彎彎。
去田裡時,趙青捎上茶水簍,見沈明宜拿着一本書過來,略一思索,又捎上一把小凳子。沈明宜自己進柴房,又拿碗裝了些餃子放進小籃子裡,拎着一把油紙傘跟在趙青後頭,亦步亦趨。趙青有一瞬間的錯覺,仿佛二人正要去踏青。
到了田裡,趙青将凳子放在樹下,便開始勞作。沈明宜将小籃子挂在桑樹枝上,傘傍着樹幹,便開始四處轉悠。
立春後的風已不再那麼冰冷,吹拂着臉頰,帶着一絲暖意。他瞧見枯枝冒出點點綠色的鼓點,田埂上也是東一抹西一抹的淺綠,隐隐地能聽見幾聲鳥鳴……他朝着一個方向走,但走一段距離後就會折返,朝着另一個方向再走上一段距離,如此往複,直到他心滿意足了,才面帶笑意地坐回樹下的凳子上。帶了書,翻開幾頁,視線又被不遠處的身影拴住了……于是書沒看成,光看人幹活了。
其間,趙青過來喝水幾次,順帶着吃了幾個餃子,沈明宜也吃了幾個,當他覺得有些困意時,趙青提着鋤頭和耙示意他該回去了。沈明宜擡頭一瞧,隻見天上雲層漸厚,翻滾着聚攏在一起。利索地收拾好東西,提着籃子,跟着趙青一前一後回家了。
遠處傳來悶悶的雷聲,不久,一聲轟隆巨響響徹天地。正走在田埂上的沈明宜渾身顫了一下,不自覺地捏緊了手指。
前腳剛到小院,後腳大雨就來了。
趙青捧着一碗熱茶坐在柴門内,盯着雨發呆。見沈明宜走過來,側身拉了一把凳子給他,沈明宜坐下問道:“這兩日看得話本子很有趣,你要不要聽聽?”
趙青清澈的眼睛注視着他,點點頭。
沈明宜咳了一聲,扭頭拿起暫放邊上的書,翻到開頭,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