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兒，不能一同前往嗎？”

“不能。”

“可——”

“那人脾氣怪得很，若是知道我有你這麼一個知書達理、眉清目秀的徒弟，且朝夕相處了好幾年，估計他就不肯救那小子了。”

“可小回身邊少不了人照顧，怎敢勞煩師父？”

“雖然那人脾氣古怪，但底下的徒弟還是好說話的，師父會幫你打點好的，你不要擔心。”

杜松雲稍稍松一口氣，又想起什麼，問道：“那神醫住在哪兒，離這兒遠不遠？”

“馬車往東南方走上月餘，有個叫做東來島的島嶼，上頭有一座青峰山。”

“路途這般遠……”

葉蘇見他又是一臉愁雲，繞到他身旁，大力地拍了兩下他的肩膀，戲谑道：“死不了，哪兒那麼容易死！放心吧！”

“是，有師父在，徒兒放心。那徒兒明日就下山準備馬車！”

“你留在山上吧，我有些事要進城一趟，可以順便一起辦了。”

“是。”

“為師累了，準備去歇一會兒，飯好了來敲門。”

“是。”

師父的背影隐入東廂房，杜松雲原地站一會兒，之後便來到了小回床前坐着發呆。原本活潑機靈的少年眼下靜靜地躺在床上，長睫之下雙目緊閉，幾縷發絲貼在他蒼白的臉頰，随着舒緩的呼吸微微晃動……就這般注視着，許久許久。

約莫一個時辰後，江小回醒轉過來。被子将他包裹得暖融融的，杜大哥沒在身旁，他意識到自己方才暈過去了。外頭傳來悶悶的說話聲，似乎有陌生的聲音在與杜大哥交談，聽着不像是陳大哥。他穿好衣裳下了床，慢慢走出屋，忽而發覺隔壁屋的門開了，裡頭有人！心中一驚，心想：“難道是杜大哥的師父回來了？”頓時緊張起來。他在門外探出一個小腦袋，往裡望去，裡頭的人立馬注意到他，四目相對，江小回的心咯噔一下。杜松雲背對着門，此刻轉過身來，忙笑着招呼道：“小回醒了，快來見見師父。”江小回點點頭，跨進門來，腼腆道：“師父好，我是江小回。”葉蘇注視着他，見他在自己跟前舉止小心翼翼的，心想：“自己有這麼可怕嗎？”他淡淡地點點頭，問道：“眼下有沒有什麼不适？”江小回回道：“身上沒什麼力氣。”葉蘇聽後側頭對杜松雲吩咐道：“先前的藥既然有些效果，那就先吃着，回頭路上也帶一些。”杜松雲回道：“徒兒等會兒就去煎藥。”葉蘇點點頭，又道：“你二人先用飯吧。”“是。”杜松雲應下。方才葉蘇已先用過飯，眼下杜松雲便領着江小回去柴房。

二人面對面坐在小飯桌前用飯，杜松雲便将葉蘇的計劃全盤托出，說道：“師父認識一個神醫，明日他準備帶你前去求醫。”江小回眼睛一亮，欣喜地問道：“那我這病真的有希望治好啦！”杜松雲淡淡一笑，點點頭，道“隻是路途遙遠……”江小回一愣，問道：“遙遠？有多遠？”杜松雲回道：“車程大概要一月有餘。”“啊——”江小回瞪大眼。杜松雲又道：“師父讓我留在山上，路途遙遠，你要照顧好自己。”江小回一聽，怔愣住了，後知後覺意識到要與杜大哥分離，着急道：“那，那不是，見不到杜大哥你了嗎？”杜松雲笑着安慰他道：“等治好了病，就能回來了，我讓師父提前寫信給我，到時候去接你。”“可，可還不知道要多久……”江小回嘴巴一扁，委委屈屈的。杜松雲撫摸着他的發頂，溫聲道：“身子康健重要，更何況往後的日子還多着。”江小回心中有些難受，但他知道杜大哥是為自己着想，便擠出一絲笑容，應了聲“好”。

夜裡，一張床，兩張被子。黑暗中，江小回的雙眼睜得大大的，腦子裡一團亂麻。他還惦記白日裡的事兒，想到一覺醒來就要與杜大哥分離，不知多久才能再見面，他這心裡就難受的啊，根本沒法入睡。眼睛滴溜溜地轉，睡不着，滴溜溜地轉，睡不着……過了許久，他側頭壓低聲音，用極微弱聲音問道：“杜大哥，你睡了嗎？”氣氛很安靜，想找人談心的江小回有些失望，他扁扁嘴，感覺自己難受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忽而耳邊傳來溫聲：“還沒睡着，怎麼了？”江小回一喜，往人的旁邊蹭了蹭，道：”我睡不着。”“是不是還在想明日的事？”“嗯。”“唉——”一聲輕輕地歎息後，一隻手撫上江小回的頭頂，一下一下捋着他的頭發，說道：“不是說了來日方長嗎？”“可——”江小回停頓一下，憋紅了臉，道：“杜大哥，我，我舍不得你。”安靜了片刻，有輕輕的呢喃，道：“嗯，我知道，我也舍不得你。”江小回一聽這話，腦子一空，身子一熱，不知怎麼回事，體内有一股勁兒隻從腳底竄到天靈蓋，伸手直接将人抱住了。抱了好一會兒，他都有些心虛了，耳邊傳來微弱的呢喃：“小回，你——”江小回将頭埋在他的被子上，臉紅心跳，不管不顧道：“杜大哥，我，我——”話音未落，耳邊又傳來溫聲：“小回，你過來。”“什麼？”“天冷了，你這樣把手放在外面會着涼的。”江小回後知後覺到說話人的言外之意，臉火辣辣地燒起來。他掀起被子一角，然後從自個的被子裡利索地挪到另一床被子裡，緊緊地抱住人，面紅耳赤，胸口中的一顆心簡直要跳出來了。另一人的一雙手也環抱住他，漆黑中，二人緊緊地貼着，呼吸相聞。“這樣感覺好點了嗎？”聲音帶着絲絲寵溺的笑意。江小回這下子是滿足極了，笑着點點頭。“杜大哥。”“嗯？”“你能不能，就是說……”“什麼？”“能不能等我回來。”“我當然會等你回來。”“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嗯？”“我是說假如我半年、一年、兩年都沒回來，你能不能等我，不要，不要同别人，成，成親……”一句話磕磕巴巴好不容易說出口，江小回又羞又慌，感覺整個人都要燃燒了。四下寂靜，沒有回音。又等了一會兒，還是無人說話。漆黑中，什麼都看不見，杜大哥眉眼、薄唇、神情統統看不見，聲音也聽不見……漸漸的，江小回開始慌了，他微微仰頭朝着身邊人，心虛地喊了聲：“杜大哥？”輕若蚊蟲，還帶着點兒顫音。他還沒來得及後悔說出這些話，隻聽得一聲溫柔地聲響在耳邊炸開：“嗯，我等你。”緊接着，額頭上便落下一個輕柔的吻。江小回：“！！！”腦子瞬間空白，全身激起一陣顫栗，回過神來又是羞，又是驚喜，隻管用力把懷抱收緊，小臉深深地埋進杜大哥溫柔地臂彎中。

翌日，冬日西斜，山腳下的馬車邊，三道影子離情依依。葉蘇與杜松雲交待幾句後率先上了馬車，進到車棚中去。江小回苦着臉捏着小拳頭默默地凝視着杜松雲，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杜松雲心裡也難受，但還是強作歡顔，溫柔道：“師父方才同我講，等安頓好了會傳書信于我，到時你若有話，可以托師父一并捎來。”江小回小臉憋得紅紅的，點點頭，眼淚順勢就流下來。杜松雲心裡一揪，輕歎一聲，伸手拂去他的淚水，安慰道：“也不是說一定會治個幾年，沒準幾個月就好了呢？你啊，好好照顧自己，好嗎？”江小回點點頭，他想說話，喉嚨卻被堵住一般，張了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淚嘩嘩流，最後幹脆上前一步，直接抱住了人。杜松雲一驚，心上一酸，覺得再這麼下去，自己可能也要忍不住流淚了，便伸手環抱住他，一下一下撫着他的背。片刻後，簾子後的葉蘇發話了：“該走了。”杜松雲一羞，紅了臉，江小回聞言也終于松開手，淚眼婆娑地凝視着人，抽噎道：“那，那你昨兒夜裡的話算數嗎？”四目相對，杜松雲頂着一張大紅臉，點點頭。江小回擦擦眼淚，展顔一笑，道：“我會照顧好自己，治好病後，我會回來找你的。”深深相望，依依不舍。杜松雲回應道：“嗯，我知道。”江小回終于上了馬車進到棚子裡，他撩開簾子一角，探出身子，目不轉睛地望着。“駕駕駕——”等待良久的車夫當即驅馬上路了。馬車辘辘往東去，江小回向後朝着杜松雲揮手，揮手，再揮手……等我回來，杜大哥，他在心中默念着。

人影消失，青山不見，唯餘落日餘晖，照亮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