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紹不曾催促,靜靜等待着她的答案。
這是他最後一次問。若她說想,他就再也不會幹涉什麼,隻會日後在軍事上向南江施加一些壓力,盡力給予她一份母國的庇護。
此處沒有别人,虞靜央鬥争很久,答話時喉間酸澀,細聽還有哭腔:“南江的飯食,我吃不慣。”
這是她的答案。如在訴苦,如在委屈。情感微妙的一句話,仿佛小心翼翼地戳破了那層無形的隔膜,又将他們之間的關系拉回了數年前。
不對,若真在從前,虞靜央是不會這樣說的。面對不合心意的吃食,她不委屈自己,隻會直白地嫌棄:“不好吃,我不喜歡。”
不谙苦難的小公主,最終因苦難而成長。無論怎樣修補,都回不到最初了。
蕭紹回應:“臣明白了。”
他無法承諾什麼,但會盡力而為。
“臣會上奏朝廷,将殿下的情況如實告知。之後幾日就請殿下安心養病,莫要思慮過重。”
說罷,蕭紹不再多留,徑自離開大帳。
沒過多久,晚棠回來了,擔憂地詢問:“殿下,接下來該怎麼辦?”
虞靜央搖頭,擦幹眼淚,方才的軟弱可憐消散得無影無蹤。
晚棠手中端着的銀盤裡除了一盞熱茶,還有幾個小小的瓶瓶罐罐。
“這是什麼?”她問。
晚棠:“是蕭将軍吩咐給殿下準備的祛疤藥膏。”
虞靜央挽起袖口,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映入眼簾。
她看了半晌,道:“收起來吧。”
虞靜央揭開茶盞,騰騰熱氣附着在杯蓋聚集,化作水珠滴在她小臂的傷痕上。皮膚上的青紫顔色很快随水洇開,被手帕一抹即去。
兩年之前,這裡确實有一道痕迹,是混亂中她磕在燭台邊沿後留下的。好在傷口不深,數月之後便漸漸淡去了。
可惜疼痛易消,恨卻不能。
---
天色漆黑,外門守衛通報有客來訪。内堂裡起初昏暗,某一刻乍然亮起七八盞燭火,刹那之間滿堂通明。
雲掩月華,朦胧的光亮無聲灑在滿地未幹的血迹上。堂中嘈雜,偶爾爆出肆無忌憚的大笑,在場之人有男有女,大多着黑衣,聲音不小,身形卻半隐于黑暗。
自南江王都遠道而來的使者日夜兼程跨過邊疆,終于踏上梨花山來到了這裡。一行人自門口入内,甫一進入就被吓了一跳,奈何國難當前由不得衆人退縮,隻有硬着頭皮繼續向深處走,漸漸被指點和譏笑聲淹沒。
為首之人乃是南江王儲身邊的黃門總管劉原,哪裡受過這樣的辱沒。可惜眼前這幫人毒辣名聲在外,他有王命在身隻能忍而不發,将今日之辱暗暗記在心裡。
劉原壓住惱怒,沖上首恭敬揖手:“我等奉王君之命前來梨花寨拜會,見過黎娘子。”
然而上方座椅空無一人,黎娘子遲遲沒有露面。劉原不知何意,沉寂過後唯有再度說話,重複道:“我等奉王君之命前來梨——”
他的話沒說完,被對面一個容貌妖冶衣着開放的男子打斷,語中不難聽出挑釁:“一遍不行說兩遍,你當我們聾嗎?”
南江衆人來時也是提前打探過的,劉原很快從特征辨認出了男子的身份,好言好語奉承:“想必這位便是二當家吧?早就聽聞二當家風采絕倫,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奈何男子根本不吃他這一套,不耐煩地打斷:“少廢話。既是你們南江有求于我們,該不會什麼東西都沒帶來吧?”
原來是急着要看報酬。劉原笑道:“自然不能,這就請二當家過目。”
身後随從會意,将那一疊厚厚的禮單交了上去。二當家草草一翻,這才拿正眼看他:“你們南江倒是舍得。”
“隻要二當家滿意。”滿堂哄笑,劉原心中反而放松下來。
另一側的女子着裝相對齊整,是這裡的三當家,“南江王出手如此闊綽,可見國力雄厚,分明沒有被西戎打垮。”
“若非無路可走,我等又豈會貿然前來叨擾貴寨呢。”
劉原面露苦色,坦誠道:“西戎人野蠻,南江不敵,縱有金銀珍寶千萬也無用啊。”
現在西戎雖已從王都撤兵,卻攻占雲嶺三州不肯歸還,相當于扼住了南江礦産的命脈。他們失去雲嶺,從此鑄币、冶鐵等要務就都要受制于人。
劉原觀察着衆人的神情,拿出了最後的底牌:“隻要梨花寨願意出兵助我南江奪回失地,日後雲嶺所産礦石皆可分去兩成……”
頭頂忽然傳出一聲極其輕蔑地嗤笑。南江使者受驚,紛紛四處張望卻沒看見人影,隻聽見一陣靡麗的鈴聲由遠及近,最後落到了上首寬大的虎皮圈椅上。
衆人後知後覺回頭,那最高的地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人,百無聊賴地半倚着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