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把周惠澤扶進廂房,心急道:“您前陣子的風寒初愈,我就該攔住您多歇兩日再出城的,這下好了,又病了。”
周惠澤前陣子為了來潇城,臘月裡拎着冰桶子往自己身上淋,懷安和長歲都勸不動,遠看着就覺得凜冽刺骨,果不其然周惠澤當晚就病倒了。禦醫連夜來瞧,周惠澤露出手腕讓他号脈,胳膊伸出來,還是一條條赫然在目的舊鞭痕。
懷安和長歲都納悶,怎麼殿下的舊傷就是不見好。
“不如在潇城多修養幾日,待您身子好些再回去。”懷安把周惠澤扶到塌上。
“即刻啟程。”周惠澤強撐着身子,“我們本就是偷跑出來的,時間久了叫人疑心。”
周惠澤借着探望母妃衣冠冢的由頭帶着懷安來了潇城,他事先與秦平良通過氣,會替他掩護,長歲也還守在雍王府,雖說他人機靈,鬼點子多,但時間久了,他私自出城的事也瞞不住。
“殿下……”懷安還要再勸。
“即刻啟程。”周惠澤果決道。
日上三竿,沒人來叫醒佟越。
佟越從榻上撲騰而起,才想起來自己身在潇城。
不好!她昨夜是穿着夜行服回來的。
佟越猛地低頭一看,被子蓋得好好的,身上還裹着一件繡着流雲紋的氅衣,氅衣寬大厚實,把裡面的夜行服裹得嚴嚴實實。
那人倒是心細。
佟越下了塌,随意擦了把臉就出了房門,徑直去了小廚房。
“哎呦,督工,您早呀!”李成朝佟越打招呼。
他今早是故意沒去喊佟越,生怕她起得早了又是拉着他在行宮一頓遛。
“督工請先用早……午膳。”李成給佟越擺了筷子。
“嗯。”佟越撣了撣衣袖,把袖中抖落的鑰匙踩在腳底,趁李成不注意,踢出老遠。
“明日休沐,我要回一趟會京。巡察行宮一事,不可怠慢。”佟越道。
這個月送去虎門關的糧饷還未啟程,戶部平日裡連人影都見不着,不知道整日忙些什麼,佟越打算親自走一趟戶部去催糧。
“是是是!”小吏點頭哈腰。他面上答應得爽快,心裡卻盤算着監工不在的日子,是打牌好,還是睡覺好。
佟越又對李成交代了些事務才讓他退下。
李成退到門檻處時,腳下踩到了東西,他低頭一看,是把鑰匙,他摸了摸腰間,随後裝作提靴,順手把鑰匙拾起,揣到了袖子裡。
***
霍子揚近日往外跑得勤。
按照周惠澤的意思,招募将士要在會京外選,不可打草驚蛇。
周惠澤開的條件豐厚,聽者無不心動,報名者多,能者居上,不到半月就召集了八千将士。但是加上校場原先的将士,也不足萬人,還遠達不到周惠澤的要求。
霍子揚自從到了會京就沒好好逛過會京城,他不貪戀坊間繁華,但鋪子裡傳來的琵琶聲餘音繞梁,讓他情不自禁就挪了腳步進去。
中都人好琵琶,是刻在骨子裡的,何況舊音難覓,總叫人魂牽夢萦。
霍子揚探着頭去看那彈琵琶的人,背影清瘦,貌似故人,他要喊她,又恐驚擾。待她一曲完畢,轉身謝幕時,霍子揚大失所望。
此女并非故人。
“公子,瞧些什麼?我這裡胡琴、羌笛、琵琶,一應俱全。”琴坊老闆熱情道。
“哦……”霍子揚回過神,往陳列的匣子裡打眼一看,“這個怎麼賣?”
那是個紫檀琵琶捍撥。
“公子來遲了,這是我先定下的。”一女子正掀簾而出。
霍子揚聞聲望去,驚呼出聲:“尹蘭?!”
“霍大哥?”尹蘭亦是驚詫不已,“你怎麼在這兒?”
琴坊老闆不打擾客人叙舊,他正要退,尹蘭便道:“東西包起來,送給這位公子了。”
“不不不!”霍子揚擺手道,“我不要,我不會彈琵琶。”
“霍大哥,”尹蘭試探道,“可是送給家中妻室?那就當我送給嫂嫂的薄禮了。”
“沒有!我尚未娶妻!”霍子揚急忙解釋道,“我、我就是見這撥子好看……我……這撥子還是給你,你彈琵琶好聽……”霍子揚這會兒舌頭打結。
“多謝霍大哥。”尹蘭欣然接受,又道,“你我一年未見,不知可否邀霍大哥小叙一番?”
“願意、願意!”霍子揚擡掌邀請尹蘭先出門。
“尹蘭,這一年你去了哪裡?我去年武試過後,再回去尋你時,你已不見蹤迹,你的家主說你和你姐姐已經許久未去了。”霍子揚與尹蘭并肩走在街上。
“霍大哥尋我作甚?”尹蘭低着頭,腳步輕緩。
“我、我有話要對你講……”
“什麼話?”尹蘭攥着手裡的帕子。
“我、我武試又沒考上……”霍子揚撓頭道。
“你……你就是想說這個?”尹蘭擡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久别重逢,他惦記的居然還是武試。
“啊?是啊……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沒用,屢試不中。”霍子揚洩氣地垂着頭。
“不會啊。”尹蘭安慰他道,“霍大哥,你武功高強、為人正直,在我心裡一直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真的?”霍子揚眸光閃動,心中泛着暖意。
“真的。三年前你從山賊手裡救下我,從那時起,我便一直覺得你是個大英雄。”尹蘭不吝誇贊。
“你慣會哄我開心。”霍子揚笑道,“你還沒說你這一年都去了哪兒?過得好不好?”
“過得挺好的。”尹蘭莞爾一笑,“我一年前就來會京了。走得匆忙,沒來得及與你告别。”
“那你的姐姐和父親呢?他們還好嗎?”
“父親病死了。姐姐……”尹蘭扶正了發間的桃花木钗,“也沒了。”
霍子揚心頭一震:“抱歉。”
“無妨。死者長眠,生者節哀。”尹蘭道,“霍大哥,你怎麼也來會京了?”
“中都國破後,我便流亡到了會京,現在會京謀生。”
“我也長居會京,以後多得是時日小叙。”尹蘭欣然道,“你現在做什麼營生?”
“給有錢人家做護院。你呢?”
“在茶樓做琴師。”
“這營生很适合你!”兩人異口同聲,最後相視一笑。
一直到太陽落山,霍子揚說今日院子該他當值,尹蘭說茶樓的演奏時間快到了,兩人這才告了别,一人向西,一人往東,各自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