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哥,”尹蘭雙唇輕顫,“會京安身不易,往後不要再接濟我,我的身份卑賤,你……你也不要再與我往來了。”
突然有一隻粗糙而溫暖的手掌輕輕撫上她的眼眶,小心翼翼地抹去她的淚,生怕髒了她的胭脂。
霍子揚微微彎腰湊近她,柔聲道:“是我騙了你,你原諒我可好?”
“霍大哥……”尹蘭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竟委屈巴巴地癟着嘴,讓淚水洶湧而出。
寒風穿巷而過,霍子揚虛虛環住尹蘭,笨拙地拍着她的後肩。
周惠澤在巷外的寒風中瑟瑟發抖,他朝巷中瞥了一眼,默默抱緊雙臂,兀自上了馬車。
“敬靈公主和離另有隐情!”醒目一敲,聽客聚攏。在馬車上阖目小憩的周惠澤聽到動靜也不禁掀開窗邊的簾子,探耳聽去。
“再矜貴傲氣的女子,也得顧及名節臉面,怎會主動和離?”說書人半舉醒木,賣關子似地在空中劃了一圈,“自古美女配英雄,公主嫁将軍本該是一段佳話。奈何這陸小将軍本就心有所屬,遙系佳人。”
“遠方有佳人,牽腸又挂肚。”說書人吊着聽客的胃口,眼睛轱辘了一圈,才緩緩道,“這位佳人,正是與他青梅竹馬的佟家大小姐,當今的元安郡主。”
周惠澤掀了簾,正要下車,卻與上車的霍子揚迎面碰見。霍子揚按捺着滿臉春風,道:“殿下這是去哪兒?”
“看熱鬧。”周惠澤下了馬車,徑直向對面的茶樓走去,霍子揚趕忙跟上,随他拐到了隐蔽的角落。
“佟陸兩家交好,兩家的兒女自幼定了娃娃親。佟大小姐不願伏低做小,陸小将軍又情根深種,自然隻能與公主和離,再迎娶青梅竹馬。”有聽客早就料到了說書人後面的内容,喊道,“這事人盡皆知,老掉牙的本子還拿出來講?聽你這口音,是頭一天來會京混飯吃吧!”
周惠澤一手負在身後,臉色不佳。霍子揚小心打探着他的神色,勸慰道:“娃娃親,當真不得。”
“這位看官莫急,小生還沒說完呢。”說書人怕被砸了場子,腦袋咣咣直轉,“敬靈公主怎會輕易和離?還不是佟大小姐從中作梗,挑撥了那二位的關系。”
另一位聽客擺袖道:“佟大小姐嚣張跋扈慣了,從前和男人搶功勳,攪和戰事,現在和女人搶男人,攪和婚事又算得了什麼?你就是說她要造反,也不足為奇啊!”
“就是!就是!”聽客無不附和,皆失望搖頭。
周惠澤臉上殺氣騰騰。霍子揚咽着唾沫,上身悄悄往前傾,做好了随時拉住周惠澤的準備。
“……說到造反,這佟大小姐倒還真不是個善茬。”說書人見聽客即将敗興而歸,情急之下一腳踩上桌子,高舉醒木,“姚太後的死,可蹊跷得很!佟大小姐第一個脫不了幹系!”
聽客來了興緻,紛紛回頭。
“世人都傳姚太後不堪喪子喪夫之痛,最後心悸而死,實則不然。小生與宮中的人打過交道,宮闱深深,藏了不少奇聞秘事。”說書人掃視了一圈看客,故作玄虛地低聲道,“這可不是能公之于衆的。”
堂内頓時鴉雀無聲,聽客左顧右盼,都提了一口涼氣。
說書人跳下桌子,在寂靜中唰一下扯開身後裡間的簾子,神秘兮兮地道,“欲知真相,請到雅間落座,咱們舉杯論轶事,品茗數風流。”
“我要聽!”
“說個價錢!”
說書人豎起一指:“一兩銀子即可。茶位有限,早到早得。”
聽客迫不及待地掏錢。
周惠澤一個眼色,霍子揚便潛入人群。
說書人收銀子收得不亦樂乎,眼見裡間坐滿,他一個轉身,突然被人捂着嘴拽走了,再睜眼時,已是被捆成了粽子,扔在了一輛漆黑的馬車裡。
一張臉停在他眼前,病氣熏染的臉色蒼白得像索命的鬼,眉眼凜冽如秋葉凝霜,動人心魄的容色卻沒被病氣黯淡分毫。
說書人像中了邪般直愣愣地望着周惠澤,竟忘了掙紮。
周惠澤似笑非笑,眼底的殺意明晃晃地升起。
完蛋!
這美色驚心動魄!
這美色扼喉緻命!
說書人拼命蠕動身軀,可終究動彈不得,他的嘴被堵住,隻能發出嗚嗚聲。
馬車已經駛出鬧市,不知到了何處,說書人掙紮到精疲力竭,終于消停了一刻。霍子揚這才拔出他口中的布團,橫刀架在了他的肩上。
“抓我做什麼?!”說書人臉上沒有刀架頸側的驚恐,隻有滿臉的不服和倔勁,“滿屋聽客都在等着我,我收了他們的銀錢,人卻不見了,他們遲早要報官尋我的,到時候,你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靴尖擡起他的下巴,周惠澤發出一聲輕笑:“那群蠢人跟官差說什麼呢?說自己企圖窺探朝政,卻受了江湖術士诓騙?你說,官差是先抓他們,還是先抓我?”
靴子踩在說書人肩上,刀鋒順勢貼近了他的臉。
“你就更犯不着怕了。”周惠澤陰沉一笑,“你都不是東洲人,今日妄論了公主和太後,明日便能逃之夭夭,官府要抓你,都逮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