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心如化石停止跳動,涼赢隻能孤愣愣的戳在原地,忘了動彈。
如此反應映入流白眼簾,轉身之際面上似笑非笑,“若是還能動的話,你就随我一起出來吧。”
随衛晁一道出帳,隻見高傒一身素白立于星夜。
可他的眼中卻始終沒有涼赢,隻對前後腳出帳口的流白和衛碩拱手緻禮,“方才酒宴之上,齊公見公子晁似飲酒過量,特地委派外臣前來探望。”
流白回禮笑答,“在下無事,幸得賢侄相陪,一路夜風拂面,酒意醒了不少。有勞齊公挂心,更煩勞高子專程前來探,衛晁于心不安。”
高傒謙聲含笑,“公子多禮,既見公子無礙,那外臣就此告辭了。”
正欲拱手辭行,未待轉身便得流白輕擡右臂相挽,“高子留步。”
高傒輕問,“公子尚有賜教?”
餘光一瞥身後涼赢,觀其心中隐隐瀾起,流白道,“賜教不敢當,隻是早聞高子乃是貴國柱石之臣、學識淵博,今夜月色尚佳,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與高子一道于河畔散步醒酒?順道請教一二。”
高傒淡然相應,“難得公子有此雅興,外臣身受齊公之托,理當相陪。”
流白展臂相邀,“請。”
目送兩人一道往濮水緩步而行,涼赢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自處。
衛碩輕推其背,“我都看出來了,難道你還瞧不出他為何要将你叫出帳外?快跟上去吧。”
無暇踟蹰,凝望高傒身影漸遠,涼赢兩腿已然不停使喚,竟擅自擡動跟去。
雖說右腿可以行走,但終究一時無法如常,且與前方二人也拉開些許距離,涼赢自感無法追上。
可不到五十步,月下兩人的背影卻愈來愈近。
他們都在刻意放慢步子等自己。
潺水南流,涓涓細聲入耳。
高傒與流白并肩而走,轉目觀其玉頰,溫聲道,“此處畢竟地處齊國營地,我們這般單獨散步,說話方便麼?”
流白容色不改,“老師寬心,衛碩已然命令親衛暗部四周,況且時過半夜,不會有生人接近此處。”
微微颔首之餘,高傒又道,“待到明日盟書簽定,你就要動身離開,果真不打算再回臨淄了?”
流白駐足瞰水,雙眼如井黑不見底,“老師你應當比誰都清楚,司天台的一句星象谶語,害得我喪兄失母,連累花卷與喜餅也成了孤兒。直至我娘病逝之後,瀾苑外圍的嚴密監視才日漸松弛。可即便如此,各類試探潛入依舊層出不窮。我從未想要要去争什麼,娘臨終之前唯一對我的囑托,就是離開。”
高傒輕聲一歎,擡手輕搭其肩,“時至今日,我倒覺着那句‘季出男嗣必興齊,雄霸諸侯’的谶語并非空穴來風。隻是你這一走,齊國将來勢必落入伯諸的手中,果真甘心就此拱手想讓?”
流白嘴角微揚,空洞眸眼掠過一絲幽光,“困居瀾苑形同囚徒,自縛雙手又何以打開眼前局面?”
聽罷此語,高傒短短一怔後旋即笑應,“我沒看錯人,也再沒什麼好教你的了。”
衛晁扭身面向高傒,躬身大禮相敬,“承蒙老師多年來不辭勞苦,甘冒風險授我學識劍術,學生受益匪淺。”
高傒擡手扶其雙臂,“我不是隻教你一人,隻是從三位公子之中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和選擇而已。”
“時辰不早了,還請老師早些回帳歇息。”
再看涼赢,衛晁面無神色向高傒拱手辭别之餘,不忘順帶一提,“對了,她腿上的蛇毒已無大礙,常留我這裡多有不便,有勞老師回帳時将她順道帶回。”
話落,衛晁便轉身離去。
夜冷風靜,衛晁已然走遠,河畔浮波蕩漾着二人的倒影。
高傒彎腰折下一根狗尾草,于指尖把玩,“此番中毒,于你而言又是一次莫大的警醒。不如趁着這次機會與他一道離開臨淄,可保性命。”
涼赢面容不改,“愈是如此,可見我對于那人而言愈是礙眼,公主也就愈發危險。”
高傒繞草莖與右手食指,面無聲色語調漸冷,“世上總是些事非人力能為,一根狗尾草折斷了也不會有人在意,你已自顧不暇,逞強又能改變什麼?”
涼赢仍舊不為所動,“即便如此,要冷眼旁觀我也做不到。”
高傒微微轉面細目掃向涼赢,轉手便将手中狗尾草丢入河面,任由其順流而漂,“說到底你們都是一樣,明知不可為而為。”
胸口沉悶透不過氣,涼赢袖中雙拳微顫,正待高傒要扭身離開,她從袖中抽出了那方絲巾,遞向高傒身前,“昔日我難受不斷摧辱絕望投井,是您讓我重拾生存之念,我一直都期盼着能再見到您,将這個當面奉還緻謝。”
“小白兔長大了呀。”
低眉瞧了那随風微揚的絲巾,淡柔笑意自眼中外溢,語中卻無任何溫情,“你我今日相對而立,足見昔日那番話我沒有白說。再者那番話我也并非隻對你一人說過,你能聽進去是你自行領悟,道謝就大可不必了。”
緊咬下唇良久,涼赢隻覺狂跳内心即将破胸而出,“棘城之時,你就已經認出我了,對嗎?”
不再多言,高傒扭身輕步而去,“你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