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由晚七點正式開始。
衆人齊聚金碧輝煌的宴會廳,裝潢華麗鋪張闊綽,多少是有點古代君王用于窮奢極欲的宮殿樣子。
玄烈生平第一次穿上西裝。這是舜真為他們置辦的。
深邃黑色裡貼着滿天星鑽,貼合身材的高級面料和嚴絲合縫的領帶令他感覺飽受約束,渾身充滿緊繃的危機感。
向繁森特意給他上了發油,将從前打着微微卷的劉海吹了上去,這下腦門光秃秃的,又開始感到空蕩蕩的不安。
站在鏡子前,玄烈不知道怎樣站是合适的,仿佛穿了這身衣裳就不允許他再做一個機器人。
一旁穿着落日色長裙禮服的紀凜燭正端着一杯香槟踩着素雅的高跟鞋走來。柔嫩的手指上套着兩三個閃着鑽光的玫瑰金素圈。
玄烈發現自從有了機械臂,紀凜燭手上的繭竟漸漸消退了,兩雙手的皮膚開始愈漸虛假光滑,愈漸像四五代小孩手上立整的仿生皮。
至于紀凜燭所提出的落日色這一概念,玄烈很是欣賞。
不同于輝煌燦爛熱騰騰的日出,夕陽遠比橙黃橙紅豐富得多。
紀凜燭說每天的日落都是不一樣的,偶爾如同粉霧海,偶爾如同橘子粥,時常像是槿紫色的夜江奔襲火燒雲,卻也有淺灰金青玫紅湛藍在雲彩後方短暫相聚的時刻。
正如她身上這條裙子,在低飽和度的顔色中做着巧妙難以捉摸的漸變,覆有輕薄的紗,這是舜真托關系聯系設計師的高級私定。
玄烈第一次見這裙子就覺着它美極了,何況紀凜燭穿着裙子含笑站在他面前。
玄烈想着自己大概不用再每天跑到窗台看落日了。
“你喜歡看日出還是日落呢?”玄烈問。
紀凜燭低頭思考片刻,“日落吧。”
“為什麼不是日出呢?”
“因為我大早上通常起不來。”紀凜燭笑着撇撇嘴。
原本同他倆一起局促站在窗台邊避免社交的還有炳燦绯籬兩人。
可誰知炳燦實在太過活躍,嶄新的漂亮衣裳在他身上穿不過幾分鐘,就被他上蹿下跳扯了口子。就連绯籬也難免露出無語的神色,連忙把他抓走去縫補。
深藍色絨布面夜幕上點綴着絲絲星光,萬裡寂靜無風。
玄烈口幹舌燥靠在陽台珠光寶氣的紅木扶手邊,盯着廳内走來走去的各路人馬。
舜真走前特意叮囑他要系緊領帶和扣好第一顆紐扣,以至于他的每一次吞咽都必須大力,否則喉結拗不過緊縮的領口。
但這裡是最寂靜的一片地方,走去大廳讨一杯酒茶勢必會碰到更多麻煩的人,這讓他頭疼。
“玄烈,你想離開這裡嗎?”
島中心燈火輝煌的繁華城市和高樓大廈擋不住紀凜燭,她目光呆滞地望着遠處世界的另一頭。
玄烈猶豫一刹,又迅速開口,“我想。”
“那咱們現在就逃吧!”
紀凜燭忽然轉過頭來眼神閃爍,耐不住的笑意洋溢在臉上。
玄烈看着這對亮晶晶的眼睛,想着時間如果就停止在這刻,或是讓他立刻原地死去,讓這閃着光的回憶徹底成為他人生的最後永恒。
但他沒能做到。玄烈搖搖頭,“我收到的任務是守護這裡,這是生長在這裡的機器人的宿命。”
紀凜燭眼光沒有立即熄滅下去,她輕歎口氣淡淡笑着轉身,“待在這裡隻有一條路。”
“什麼?”
“死。”
霎時微風四起,遠方樹林搖蕩,隐約間聽得到樹枝樹葉妖娆起舞的“唰唰”聲。
每個人總歸會死的。
玄烈嘴輕張又阖,沒說出這句話。
“玄烈,要是我死了,你怎麼辦?”
風把紀凜燭細若遊絲的話語清楚地吹送到玄烈耳邊,如同在他心裡響了一道暴雷。
你不能死,我不會讓你死。
盯着那雙溫柔和緩沉寂深邃的雙眸,玄烈沒說出口。
“我會想你。”玄烈慢悠悠地說。
身後廳内愈漸嘈雜,仿佛來客越來越多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場中環繞,酒杯碰撞激蕩出悅耳的“叮當”聲。
“在遇見你之前,我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如果你……等任務完成,我就要繼續做這個準備了。”
玄烈補充道。
在沉默的空當裡,玄烈餘光瞟到一個闆正的身影。
一轉頭,身着深紅絲絨西服的炬灼正站在大門旁看向他們。這時的他眼神裡已沒有之前那樣的敵意,更多是複雜。
“他的眼睛裡有幾分愧疚,玄烈,你看出來了嗎?”
紀凜燭不知何時也轉過身來。仿佛就是紀凜燭的轉身,給了炬灼一個默許的意味,炬灼開始邁着遲鈍的步子猶豫地走來。
玄烈看了眼來往盛裝出席的人們,“這裡不是打架的地方。”
可炬灼眼神鮮亮,“我不是來打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