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烈清楚地知道自己切切實實沉睡了一百五十個小時,盡管他自我感覺身體已經好利索了,卻還是沒人前來喚醒他。
這是第七天,玄烈感到一股清流從他鼻腔鑽入,侵染他的大腦,又給他沉重的眼皮降溫,他意識到自己終于被喚醒了。
但玄烈沒急着睜開眼,他正裝作自己還熟睡的樣子,聽旁邊炳燦絮絮叨叨說着什麼。
半天,他聽出來炳燦是在給伏策灌輸大道理,從方位感知來看,伏策似乎就躺在他旁邊的修養台上,沒聽見動靜,很可能也是在裝睡。
“……你覺得就憑你一個人,可能嗎?你看看除了你,玄烈!凜燭!還有那炬灼,還有绯籬!就連我!我欸!我都不敢輕易誇海口說舜氏單有了我就能所向披靡了!你不說多幫襯着和大家一起幹,還想盡辦法誣陷自己人!你能打得了勝仗嗎!到最後就剩你一個秃頭将軍我看你怎麼保衛舜氏保衛永璃島!”
“嗯嗯,說得好!”搭茬的人是向繁森。
“你别拱火,”這是楊甯,“伏策之所以這樣也是病毒作用的結果,病毒削弱了他的忠誠,又植入和放大了他性格裡自私貪心的部分,這都是他不能左右的,你們也别太苛求他。”
輕輕睜開眼,頭頂是暖黃色闌珊的光,将周圍冷白調的天花闆照得十分溫馨柔和。
雖說是躺在台子上,卻一點也不覺得硬挺硌人,台面上三毫米的絨毛給予了身體恰到好處的包裹感,身下也有軟軟的台面适應他身體給予适當的凹陷。
怪不得睡着的時候舒服得像死了一樣,玄烈想。
玄烈就像躺在輕盈床墊上、鑽在暖和的被窩裡,盡管這對機器人來說算不上什麼好事,因為萬一他們習慣了這樣的舒适,就很容易變成“豌豆公主”。
“哎呀,你醒啦?”
炳燦眼尖看到玄烈睜開的眼睛,剛叫着要撲過來,一旁的門突然被打開。
“哎?你醒啦?”
門口傳來舜真的聲音。玄烈想撐着坐起來,卻明顯感覺使不上力氣,手一摸,才發現自己腹部空了一半,心裡揚起不好的預感。
我不會真的死了吧?
“放心,你的肚子殼搞去修理升級了,晚上就能拿回來。”舜真在門邊淺笑。
玄烈一轉頭,發現旁邊的伏策并沒有裝睡,面對剛才炳燦的一番指責,他隻是垂頭靠牆邊坐着,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一樣落寞。玄烈看他,他也擡頭淡淡看了眼玄烈,随即又低下頭去。
“朋友們,兩個消息。”舜真穿得格外正式,看來在玄烈昏沉的幾天裡,舜氏又有了不小的變化。
“第一件事,董事會剛剛開完,宣布了最終的結果,舜停因為私自開發一些不能明說的産業被股東集團聯名上書,何況他最近官司纏身,在舜氏進一步滑下下坡路之前,他被踢出了董事會,而我——”
舜真故意拖長了調調,攪得在座的人心緒不安,炳燦瞪大了眼睛憋紅了臉卻遲遲等不到她下一個字,整個人都快要冒煙了,“快說啊,快說啊。”
“我——并沒有當選為董事長。”
“啊!”“啊!”“啊?”
這三聲此起彼伏的“啊”分别來自炳燦、向繁森和楊甯,他們三臉懵,就連坐在角落的绯籬也頭頂冒出了問号。
但玄烈想問紀凜燭去了哪。
“但情況也沒有很糟,”舜停攤了攤手,“他們說我年齡不夠又缺乏曆練,就把這個職位暫時安排給了舜氏下屬鋼鐵公司的老總,但其實這位是我之前在人事幹事時提拔起來的,因為他羽毛球打得很好,還代表咱們島出去參加世界比賽……扯遠了,總之,名頭是他的,權力,還在我這。”
聽到這話,衆人松了口氣,炳燦則眼裡帶閃着急地詢問下一個消息是什麼。
“潼霜聯系我說希望第三階段比賽的事盡快提上日程,你們馬上就要動身了。對了,在那之前,再給各位介紹一位老朋友,進來吧!”
舜真微微側身,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從門外擠了進來,是阿盼。
阿盼的出場使在座人們剛想說出口的話盡數都憋了回去,連伏策也擡起頭來,眼裡依然帶着些許怒氣,隻是比之前輕了點。
“阿盼……”
玄烈艱澀地叫着阿盼的名字。阿盼外表看上去和以前差不多,看來程煉手藝确實是很不錯。
阿盼怯懦地站到玄烈身邊,玄烈擡手碰了碰他先前被砍掉的手臂,上面已不見這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小小劃痕,看來是直接換了條新的。
“不疼了吧?”
“不疼。”阿盼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玄烈甯願相信這一切都沒發生,因為他不會面對,畢竟大家同作為機器人都是在人類手下飄蕩的棋子,一笑而過才是最優解。
“今晚天台搞了個小小的宴會,就當給你們踐行。”舜真笑容燦爛。
傍晚七點,随着白天越來越長,黑夜越來越短,玄烈直到七點才等到了日落,以後還得越來越晚了。
不過是好事,玄烈喜歡白天。
眼看着遙遠渺小的日輪一點點落下,縮在海平面背後,世界逐漸暗淡下來,天台卻越發明亮。
踐行會要比前些天舜停辦的那假宴會要大氣得多,少了條條框框,人們不必再冠冕堂皇穿些緊繃繃的衣服。
玄烈靠坐在長條藤椅上。迎面吹來發悶的風,玄烈意識到很久沒有體會到風從衣袖直接灌到脖子的感覺,這才發現自己也很久沒穿那身直筒筒的衣服了。
現在時常和大家在一起,自己也再不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穿直筒筒的衣服會影響發揮。玄烈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變了很多。
人們三三兩兩圍在一起攀談,桌上除了糕餅點心就是紅酒,唯獨玄烈面前什麼也沒有。
直到楊甯端着一杯酒走來坐到玄烈身邊。
“想什麼呢?”
“沒有。”玄烈發着呆應答,盡管他看上去十分像敷衍,但他腦子裡真的什麼都沒想。
“那就好,好好享受此刻吧……”
“什麼意思?”
楊甯似笑非笑,玄烈猜不透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