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凜燭又不再說話了,但玄烈沒停下講話的念頭。
“阿燭,林老師給你講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對嗎?”
“他隻講了大概的事情。”紀凜燭從兜中掏出一枚小燈,幽綠色撲朔淡光像是一隻小螢火蟲。小燈沒能把他們照亮,僅僅作為一個星,渲染了此刻靜谧深沉的氛圍。
玄烈看這燈很眼熟,旋即想起來這是他帶領紀凜燭在大樓裡奔跑的那天,在一個狹小逼仄的房間内,他點亮的小燈。
怪不得後來找不到了,原來是到了紀凜燭手裡。
“其實很多事他自己也記不得、講不清楚了,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哪一部分是真相。如果你想聽,我就講給你聽,”紀凜燭輕聲說,“不過我知道的更多都是我父母的事情。”
“我都想聽。”玄烈認真地說。
良久,微風又起,大概夜深了。
“……他們是大學同學,又一路考研讀博念書念了很久,來到永璃島的時候已經是結婚的第五年了。那時舜氏發展正如日中天,除了一點。”
紀凜燭停頓了一下,帶着些許意味望向玄烈。
“老董事長舜延多年培養的接班人,離開了舜氏。”
“是誰?”玄烈問。
紀凜燭驟然吸了一口氣,“林老師最後說的話是什麼?他說,‘骨環’和什麼,在誰那裡?”
“舜……希?”玄烈也不确定是不是這兩個字。
“是叫舜希……”紀凜燭嚴肅起來,“玄烈,你還記得我們在珣魑山一個防空洞裡看見的……”
“董事長的童話。”玄烈接話道。
“對。”
玄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眼前不自覺浮現那些文字串成的畫面。
一個陽光普照恒久光明的蒼穹之巅,神聖浮華的天庭,冷若冰霜的父親,同時也是至高無上雷厲風行的天帝,伫立在雲端一個小小的倔強背影,身上散發着天才的光芒,卻因難以忍受父親的強壓,決意獨行遠去。
頃刻間,世界的光亮晦暗下來,留下天帝獨自落寞坐在陰影處。他勉力維持的虛幻斑斓之景也随着第二個小小身影失落離去而被斬斷。
他成了這世界上最失敗的人。
“舜希……就是童話裡的‘陽’嗎?”玄烈問。
“我猜是,”紀凜燭一樣思索着,“那這個‘陰’是誰呢?是舜停?還是舜真?”
“這個舜希去了哪?”玄烈接着問。
“我不知道,”紀凜燭搖頭,“舜希離開雖然沒給舜氏造成什麼實質性影響,但好像從那時候起,老董事長的精氣神就被破壞了。那時候我父母已經加入舜氏了,加入了正在研發第一戰備的團隊。幸好第一戰備早已正式成型,舜氏才不算偏離在高速發展的道路上。”
“後來呢?”
“後來漸漸的,他們内部就分裂得特别嚴重,等到第二戰備項目建項時,他們幾乎要鬧到分家了。我父親百分百表示要支持老董事長這一派,但母親常叮囑他搞科研最要緊,不要參與他們的黨派紛争。兩個人談不攏,為此也總吵架……”
一陣風刮過,小燈刹那間滅了,二人再次陷入漆黑中。
“他們說,我的出現,是他們婚姻最好的挽救良藥。從那之後,我母親退居團隊二線,主力研發和署名全權交給了我父親和老董事長以及師父他們,她則負責邊角料處理……還是很可惜的,她明明不比那些男人們差,現在卻一個名字都沒留下來……
“以老董事長為核心的那派主張走實體路線,他們打算全方位開拓舜氏的産業,重心從打造戰鬥型機械體到服務型機器人,棄武從文,橫向發展。但韶賦修那一派不同意這一觀點,主張武力壓制一切,從奪權開始,恰逢舜氏正在研制所謂的最強芯片,韶賦修就公開發布了自己的構想……到這裡,三個人就已經決裂了。”
“他的構想?”玄烈問。
“和舜停的差不多,‘烏托邦’,相信短暫的炮火能夠換來永恒的統治。他很堅信新研制的芯片和第一戰備能帶着舜氏做到這一切。”紀凜燭對着玄烈笑。
“他們打起來了?”玄烈好奇。
“他說他記不清了。”
紀凜燭的一聲輕歎化作缥缈雲煙随風飄走了,玄烈沒有聽到。
“但當年和韶賦修一個陣營的人沒在最後關頭幫他,全程憑他一個人死扛,包括對戰第一戰備和舜氏所有裝備精良的機械體和黑寂軍……如果有可能,我很想親自看看是什麼樣的場面,是什麼樣的決心和信念能讓他站到最後。”
縱使伸手不見五指,玄烈卻還是看到了紀凜燭揚起的嘴角。
“好像反派總是有過人的意志和決心。”
“反派?”
玄烈重新點亮那小燈,才發現紀凜燭眼角有淚滴滑落。
她睫毛微顫,還有淚珠凝結在睫毛尖端,顫顫巍巍的,就是不肯掉下來。小燈的光側面照耀着紀凜燭的臉龐,不是很清晰,但足以讓她眼睛嘭地亮起來。
玄烈想說很多,他覺得此刻該說話了。
可是從小一起生活的阿盼不會哭,也不會說人類口中這麼多聽起來高深的話,玄烈自然也不懂安慰和調節氣氛。
“他們在廢墟中找到了我母親的遺骸,說她手裡還拿着一本書,但是那書已經壓碎了,至于裡面夾着很多張寫滿字的紙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們猜測是離婚協議或者是許多年前我父母分隔兩地上學時互通的書信。沒人知道真相,隻知道她身亡在去找我父親的路上,手裡拿着的那本書是《時間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