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看川柏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高興,跟變臉似的,目露驚異,一時間沒有動作。直到聽見一聲不耐的輕啧,他才如夢方醒,忙将手中的藥碗奉上。
看他這毛手毛腳的模樣,川柏忍了忍,沒有訓他,把目光移向藥碗,眼不見為淨。
喝過藥,川柏又問道:“夫人可說,何時歸來?”
青竹搖頭:“沒有。”
川柏垂眸掩下眼底的失落,擺擺手道:“下去吧。”
青竹躬身告退。
“等等。”川柏好像忽然間想起什麼,急忙把人叫了回來,吩咐道,“若夫人回府,速來禀報。”
“是。”青竹應道,擡腳退出内室。
川柏歎了口氣,拿起一旁的書卷繼續讀了起來。可不知為何,實在靜不下心來,每讀一行,總要往窗外看一眼,一個時辰過去,書才将将翻過兩頁。可以說是,望眼欲穿。
實在煩悶,便丢下手中書卷,起身走到窗邊,若無其事地沉聲喊道:“青竹。”
“屬下在。”青竹從房檐上翻身而下。
“去泡壺茶來。”川柏吩咐道。
青竹領命,轉身要走,川柏又把他叫住,眸光微閃,憋了憋,還是忍不住問道:“夫人回來了嗎?”
青竹擡頭看了看天色,道:“沒呢。這才剛過午時,還早着呢,侯爺莫心急。”
川柏揮手,讓人退下。回房,繼續對着書卷枯坐。
直到日頭西斜,倦鳥歸巢,心裡的那個人仍未歸來,川柏徹底坐不住了,再次叫來青竹。
“侯爺,夫人仍未歸。”青竹見了侯爺,熟練答道。一個下午,不過區區三個時辰,侯爺就問了不下五遍,能不熟練麼。
川柏輕咳一聲,面不改色吩咐道:“你去速尋夫人,莫讓她獨自一人走夜路。”
“是。”青竹颔首,一邊感歎侯爺對夫人的上心,一邊腳尖一點,下一刻便消失在牆頭。
牆邊榕樹的枝葉被青竹踩過,微微晃動起來,枝頭的幾枚綠葉墜落,在空中翩翩飛舞着,川柏看着這一幕,心間的躁意終于稍稍緩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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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人家小院内,懷夕正彎腰抱起架子上裝着各種幹藥材的簸箕筐,轉身往屋内走去。
“文丫頭,快别搬了,來喝口水,歇會兒!”江老先生端着碗剛打上來,還沁着涼意的井水,追在她身後道。
“沒事,就快搬完了,藥材嬌貴,讓霧水打濕就不好了。”懷夕毫不在意,進了屋把藥材一一歸置好,又去搬了幾趟。
老爺子拗不過她,隻能端着瓷碗等在一邊。
“好了。”懷夕收拾好一切,直起身拍拍手,接過老先生遞來的茶水,直悶下肚,驚得老爺子直呼“慢些慢些”。
“呐——”井水甘甜,卷走絲絲疲意,懷夕不由得歎慰出聲。
“累了吧,你這孩子!”江老先生嘴上埋怨着,眼睛裡卻滿是欣慰之意,“還要水麼?我去給你再打一碗。”
哪有讓長輩伺候自己的道理,懷夕連忙擡手攔下:“老先生莫急,我可以自己去。”
“我家沒那些繁瑣規矩,你且在這等着!”老爺子眉毛一豎,奪過懷夕手上的瓷碗,轉身往井邊去。
知道老先生這是心疼自己,懷夕也不惱,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後,道:“不如我給您老尋幾個小藥童來,先生不必每日被這些雜事所擾,我也不用這般辛苦。”
按說,江良先前給不少貴人治過病,也得了不少賞銀,而且,多年來他都孤身一人,未曾娶妻,也未有兒子,隻收了個孤兒做徒弟,傳他這一身醫術。這銀子,怎麼也該攢下一二吧。可如今,他仍住在這小小院落中,既無奴仆伺候,也無羅緞加身,日子過得稱得上一聲清苦。
懷夕也是納了悶,後轉念一想,這錢他是拿去給街坊百姓義診了。老先生醫者仁心,常常無償幫窮苦人家看病,自他的小徒出師後,他更是直接把醫館抛給小徒,一月中有一半的日子都在街邊擺攤義診。此次杭州水患,他不僅義診,還将半副身家都捐了出去。
如此看來,老先生,當得起大家交口稱贊的“善人”美名。
請小童,是要花錢的。老爺子先前擡手間便給出千百兩白銀,這時,反而為那幾貫銅錢心疼了,臉一闆道:“費那事做甚?莫不是嫌我老頭子老了,不中用了?”
“沒有沒有。”懷夕賠笑,連連擺手。
老爺子冷哼一聲,每個好臉,卻是把打好的水遞了過來。懷夕連忙接過,表面上啜飲,心裡卻盤算着,回頭要跟江平,也就是老爺子的小徒,提一嘴這事,老爺子年紀大了,萬一摔了碰了,可就得不償失,屆時花的錢要比請小童多得多的多。
水喝完了,天邊暮霭沉沉,懷夕也不久留,擱下碗與老先生請辭。
出了小院,天光逐漸暗淡,懷夕将手中老先生給的提燈往上提了提,就着朦胧的燭光,腳步輕快地往驿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