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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柏如今乃是名為林柏的白面書生,懷夕則化名莞娘,與他扮作一對夫妻。
據川柏所言,他們是來濡水縣尋親的。莞娘年幼時與阿娘走失,隻記得家鄉的城牆上有個水字,林柏疼愛娘子,陪她走過萬水千山,隻為幫她尋得娘親。
好一對神仙眷戀,羨煞旁人。
二人找到房牙,便用了這套說辭,房牙對此深信不疑,熱情地将他們領進鋪子裡。
濡水縣窮苦,少有外人前來,本地人手上又沒有餘錢,那是甯願去親戚家擠擠,也不肯租賃宅院的。是以,城中多有宅院空着租不出去,好不容易等來了這兩人,房東們又怎肯放過,自是使出渾身解數,要叫這兩人點頭。
“瞧我這宅子,位于主街,地段好,離衙門也近……”
“别聽他瞎吹,那宅子多久沒住人了,裡面有多破爛他自己知曉,還是看看我的宅子吧,地方大,家具什物都是好的,隻要七百錢咧。”
“七百錢,你還不如去搶!我的宅子跟他的宅子一般好,隻要六百錢,您二位考慮考慮?”
懷夕和川柏被各個宅子的房東圍得水洩不通,一張張圖紙怼到他們眼前,都快糊到他們臉上來。懷夕招架不住,一個閃身躲到川柏背後。
錯眼間,瞥見房牙拿着掃帚氣勢洶洶地,将一少女往外趕去:“去去去,别進來髒了我的地。”
少女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身上的衣裳漿洗到發白,眼神卻是少見的倔強,她抿抿唇,忽然高聲喊道:“我家的宅子,隻需二百錢,全縣最低!”
川柏聞言,也轉過頭來,有了興緻,确認道:“隻需二百錢?”
“隻需二百錢!”少女信誓旦旦。
圍着的房東們臉色鐵青,急急勸道:“不能租,她家不能租!”
“為何不能?”川柏反問。
“她家……”房東們欲言又止,“她家不吉利!”
“不都是一磚一瓦建起來的麼,怎麼就不吉利了?”懷夕問道。
“她……她是義莊的收屍人!”一略有些富态的房東指着少女,恨恨道,“說是她的宅子,其實是她阿爺劉老頭的宅子,劉老頭是仵作,仵作的房子,又怎麼能住人呢?不吉利啊!”
“他胡說,這麼多年我們住得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女孩厲聲反駁。
那人冷哼一聲:“那是你們命硬,可劉老頭前些日子不也栽了麼!”
“你!”女孩被氣得說不出話來,胸口上下劇烈起伏着,下唇被她咬得泛白,眼裡閃着不甘。
川柏不知想到了什麼,眸色漸深,給懷夕遞了個眼神。
懷夕會意,柔柔開口道:“相公,我們身上銀錢不多了。”
“這位妹妹雖說是做那種行當的,但也把自己拾掇得幹幹淨淨、妥妥帖帖的,想來不是個埋汰人。”
“不妨随她去瞧瞧,若是可以,能省一大筆銀子呢。”
女孩眼中頓時迸發出明亮的光芒,祈求道:“是啊,官人,就去瞧瞧吧,去瞧瞧吧。”
川柏洋裝遲疑,思忖半晌才道:“那便依娘子所言。”
少女歡歡喜喜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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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面。”走在前頭帶路的小钰如是說。
小钰,大名劉钰,便是那出租宅子的倔強少女。
她家宅子地僻,不在主街,獨門獨戶,左右無鄰。應是仵作行當不被世人所容,劉老爺子索性住得遠些,不惹人嫌。
“到了。”小钰停下腳步,推開一座宅院的木門,側了側身請衆人入内。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格外幹淨,并無衆人想象中的那般腌臜。
小钰指了指西邊的屋子道:“你們住那邊,我帶你們去瞧。”
懷夕和川柏随她在屋子裡頭轉了一圈,還算滿意。屋子坐北朝南,光線充足,家具什物也都配齊了,擦得锃亮,沒有一點灰塵。可見,是用了心的。
這時,衆人聽見一老人在屋外喚道:“囡囡……囡囡……”
小钰神色一緊,忙轉身出了屋子道:“阿爺,我在呢,在呢!”
川柏和懷夕跟着出去,見小钰正攙着先前他們在路上見過的瘋癫老人,耐心勸着什麼。
房牙解釋道:“這就是劉老頭,原先是衙門的仵作,前些日子落了水,發了癔症,變成了這副瘋癫癡傻的模樣,也是可憐。”
“你們若是要租這屋子,定是要與劉老頭和這妮子同住這院子了。”房牙站在一旁提醒道。這單價錢太低,他的抽傭也低的要命,他不甘心。
小钰聽見這邊的動靜,急急說道:“我可以減價,隻要你們租,一百五,不,一百錢也成!”她也是沒了法子,阿爺犯病,她得攢錢給阿爺買藥。
房牙聞言,捂着心口,暗恨自己多嘴多舌。看吧,這抽傭又減半了。
懷夕憐小钰小小年紀便要養家,轉過頭問川柏:“我看這屋舍完好,價錢也合适,不如便租下來吧。”
川柏點了頭。
這下,房牙就算是在不情願,也沒轍。
兩方和房牙簽了契,又拿去衙署蓋了印,這宅子就算是租下了。